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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硯齡睜開略有些酸澀的眼睛,眸前像是覆了一層薄薄的翳,白茫茫下的重影,使得顧硯齡不禁閉上眼緩了半晌。

再睜開眼來,少女獨有的粉紅撒帳印入眼前,暖暖的日光從格窗中傾瀉而來,更顯得輕透瑩然。

顧硯齡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因為激動,拂開紗幔的手不聽使喚地顫抖,待目光觸及那白玉般瑩潤無暇的小手,上面塗了的紅色丹蔻刺痛了顧硯齡的眼。

再極目而去,黃花梨木卷草螺鈿妝台,上面擱了嵌着珠玉的香粉盒子和妝奩,紫漆彩繪楠木施上整潔的掛着少女的衣飾,窗下的玻璃面鑲銀華梨木桌上還擱着扣了棋罩的殘棋。

猶如一記石錘重重落在顧硯齡的心頭,此刻的顧硯齡有些發懵,她不是已經死了么?

顧硯齡緊皺眉,如今的她仍能切身感受到死前的絕望與痛苦,孤身一人躺在冰冷的床上,驟然如刀絞的疼痛讓她使勁攥着床褥想起身,剛剛掙起的身子卻又重重落回了床上,喉中如枯涸的乾井,絲絲的腥味讓她想開口,卻終究囁嚅着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嘶啞聲,如腐朽的老樹般,絕望而醜陋。

眼前的一切雖恍若隔世,可顧硯齡仍舊清楚的記得,這是她曾經未出閣的少女閨房,在這裡,她度過了人生中最爛漫活潑的季節,而在十五歲出閣之後,她的人生卻漸漸走入一灘平靜的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瀾。

沉坐在床上的顧硯齡猶在發怔,耳邊卻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待床幔再被撩起,少女清脆好聽的聲音讓她身子猛地一僵。

抬頭間,看到落葵姣好的笑容,顧硯齡瞳孔一縮,下意識的一把攥住落葵的手。

顧硯齡驟然的動作讓落葵猝不及防,感受到手中的疼意,落葵不由想掙開,卻在下一刻又壓抑住驚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落葵柔軟而溫熱的手讓顧硯齡身子一松,頭微微垂下,看着腳踏上少女鑲了東珠的錦緞繡鞋發怔。

“我……活過來了。”

少女的喃喃自語讓落葵有些發懵,姑娘這是怎麼了?難不成發燒燒壞了身子?

想到這,讓落葵驚如雷劈,慌忙跪在腳踏前着急的看着顧硯齡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不舒服?奴婢這就喚大夫去。”

見顧硯齡怔忪着不說話,落葵拔腿就要朝外去。

“我做噩夢了。”

落葵的動作定在那,聽到自家姑娘平靜的話語,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又半跪在少女面前,溫熱的手覆在少女手上,溫聲安撫道:“噩夢都是反的,姑娘莫怕。”

顧硯齡怔怔的點頭,轉而淡淡地抬頭看向眼前溫柔笑着說話的落葵。

是啊,她只是用一輩子去演了一場噩夢,現在連落葵都好好的站在她眼前,不是么?

如今她的噩夢是醒了,而那些背叛過她,算計過她的人,他們的噩夢,是不是也該開始了?

對着顧硯齡定定的眼神,落葵一時有些不自在,手上不停的絞着,上前也不是,退下也不是。

顧硯齡掃過這一幕,不經意地偏頭,淡淡地抽回了手,輕聲道:“我想喝水。”

落葵一聽,忙笑着起身:“奴婢日日都讓小廚房在爐上溫着姑娘喜歡的冰糖銀耳炖雪梨,姑娘可要嘗一嘗?”

顧硯齡嘴角牽起柔和的笑意,寶珠般閃亮的眸子滿意地看着落葵道:“好。”

落葵見得了自家姑娘的肯定,跟吃了蜜一般,笑着轉身朝外去。

顧硯齡靜靜的看着落葵喜不自抑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卻漸漸變冷。

她如何能忘記,最受她寵信的落葵,在她作為王妃懷着身孕之時,偷偷爬了皇三子的床,硬生生打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讓她在皇室上下受盡了他人暗裡的嘲諷和恥笑,更讓皇三子鄙看了她幾分。

“冰糖銀耳炖雪梨最是養人,姑娘發燒之時,奴婢半夜守着總能聽到姑娘的咳嗽聲,這梨水鎮咳可最是有效了。”

聽着落葵絮絮叨叨的話語,顧硯齡靜靜打量着落葵的身影,正當芳齡的少女容顏嬌美,敷了上好的香粉更顯得白璧無瑕,穿着桃紅鑲領半臂比甲,下着藕粉繪花草紋的羅裙,襯的身姿格外窈窕。

公侯世家如是這般,但凡有臉面的丫頭,穿着衣飾比之官宦小戶人家的小姐更體面,這就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是出仕的世襲子弟,仍能抱着祖上的老本啃上幾輩子。

顧硯齡身邊伺候的兩個一等丫頭,四個二等丫頭皆是從小便選在她身邊伺候,不是母親謝氏所選,便是老國公夫人李氏從自個兒身邊撥過來特意伺候的,論容貌能力在府中皆是最出挑的。

可饒是這樣,落葵的容貌身段卻也是這些丫頭中最出眾的,因着貼身伺候,娘老子也是在府中混出些臉面的老人,落葵在丫頭中不由高出一等來,而從前的顧硯齡喜歡落葵說話伶俐,消息也探的勤快,對她也就另眼相看了幾分。

可就是這樣的人,卻在最後與同她鬥了半輩子的宸皇貴妃王氏暗中勾結,意圖構陷她,饒是賜了她一杯毒酒了結,可那蝕骨的恨意卻讓如今的她仍難以平復。

半輩子明爭暗鬥的宮苑生活讓她牢牢記住了一句話。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顧硯齡接過落葵遞過來的定窯纏枝蓮口碗,輕輕拿勺匙舀了起來,輕抿了一口,甜的發膩,嘴角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經歷的太多,原來,連曾經最喜歡的也會變得不那麼討喜了。

“醅碧呢。”

顧硯齡淡淡放下碗,頭也未抬,似是隨口而問。

落葵笑着答道:“醅碧去守着小丫頭們侍弄姑娘的碗蓮了,這幾日姑娘病着,那花似是知道般,都沒從前那般開的那麼好了,怪不得今兒奴婢瞧那焉兒了數日的花今日開的極好,原來都是姑娘的好兆頭。”

顧硯齡只當聽趣兒般,嘴角微勾,醅碧沉穩內斂,不喜爭功,因此從未像落葵這般時時伺候在側,唯恐少了顯示忠心伶俐的機會。

可這般的人,卻在日後不離不棄陪伴了她四十餘年,一生未嫁,只因怕她一人在宮中行的艱難,可自己卻為她操勞的折損了身子,最後走在了她的前面。

顧硯齡思緒尚在從前,卻聽得門外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似是急匆匆趕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