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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幾乎是轟然而響,不是雷鳴,而是醍醐灌頂。

這一刻就連在朝堂之上游刃多年的顧正德也禁不住手上的微顫,這一切聽似天方夜譚,其實卻是真實的直入人心。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為何在閣老走的那日,會那般的平靜,會毫不驚惶的說出那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高坐在乾清宮內的皇帝,騙過了全天下,唯獨最懂他的,卻是被一旨賜死的張懷宗。

原來閣老早就猜到自己的結局,才會百般的囑託與他,那不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期盼,而是從此陰陽相隔,生死黃泉的遺言。

他早該明白的。

曾經的陛下與閣老之間或許是相輔相知的信任與倚重,可在閣老在內閣坐的越久,坐的越穩,門生遍布,直至走向首輔之位,一人之言,得眾人支持的那一刻,他們之間就已經在決裂了。

那不是簡單的婉拒修道觀,制新衣的矛盾,而是權力的爭奪,從陛下十八歲智斗前任首輔,將其趕出京城,穩坐紫禁城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這位從眾位皇子中脫穎而出,勇奪帝位的年輕皇帝不止是一個執掌生殺,冷漠無情的天子,還是一位心思極沉的權謀者。

如三十年前那般,曾經手下最為信任的副手已經漸漸的掌握權力,成為了新的首輔,而他的一句話,有時候能得眾多文官的支持,已經在無形之中掣肘了他手中的皇權。

即便是作為一個軟弱無能的皇帝,尚且會生出幾分氣餒,更何況是胸有乾坤的建恆帝。

所以自始至終,看似執掌新權的嚴氏父子,不過是一把尚還好用的刀,替皇帝剷除權力道路上的一切威脅與掣肘罷了。

在朝臣的眼中,在天下人的眼中,是口蜜腹劍的嚴氏父子在皇帝面前離間了建恆帝與張閣老,是嚴氏父子一手掀起了這一場文字殺戮,更是嚴氏父子逼害忠良,剷除異己。

建恆帝,不過是被迷惑了而已。

其實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巨大的黑鍋,而嚴氏父子不過是在維持皇帝聖明的同時,替皇帝做了這個千古惡人,背下了天下人的怒罵與憤恨。

顧硯齡之所以能看清這些旁人沒能看清的東西,她很明白,這並非是她的天賦,也而是因為從前那幾十年的相處,曾經的她是作為兒媳的存在,侍奉在病榻前,看着這位權謀過人的皇帝謀略一生,將全天下都掌握在手中,卻鬥不過衰老而遺憾死去。

而曾經的她作為垂簾的太后,也在一場又一場權衡與殺戮中理解了曾經這位天家公公的手段。

或許在看到汲水集最初,建恆帝是憤怒的,可在憤怒之後,更多的是欣慰,欣慰嚴氏父子作為一個絕好的出頭人,將要替他背下這天下的罵名,替他除去張懷宗的所有門生同黨,讓他的皇權無所掣肘,讓他不再感覺到威脅。

“從前的張閣老與嚴閣老,就像在天平之上,在張氏一黨被徹底打壓之時,嚴氏一黨已經漸漸坐大,陛下如何會眼睜睜看着這一幕重來。”

顧硯齡靜靜地看着顧正德手中的那封書信,隨即抬起頭平靜道:“如今張氏已然沒有復起的可能,陛下自會在此時尋一個時機打壓風頭正盛的嚴氏一黨,扶持新的勢力,此刻祖父若肯做這一人,將這個打壓的機會送到陛下面前,陛下必會藉此給嚴氏一個敲打,讓他們有所收斂,從而對皇權生出畏懼,而顧氏自此,就會自然而然的成為陛下眼中可以倚重之人。”

終究這場博弈就是這般簡單,無論是張懷宗,還是嚴氏父子,或是顧正德,在皇帝眼中只能是一顆棋子,也必須是,他需要的只是聽話的,一旦讓他發現手下的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之時,便會毫不留情的捨棄,譬如張懷宗。

在這一場局中,皇帝幾乎清楚的認識每一個人,他知道張懷宗是歷經兩朝的實幹忠臣,可他想乾的太多了,讓他不得不舍,可這樣的忠臣不能像徐言那般自作孽的人一般任意捨棄,就只有繞個圈,讓嚴氏父子上躥下跳的替他去做。

對於建恆帝而言,嚴氏父子不是清正廉明的良臣,卻是聽話好用的親近之臣。可再親近,也得像父親一樣,時不時的拿棍棒去敲打,免得反了天,上房揭了瓦。

頓悟的這一刻,幾乎屋內的三個人皆震驚的看着這個不過十四歲的少女,即便是身居朝堂多年的老臣,也不一定如此這般看的透徹。

顧正德看着眼前的孫女兒,既是慨嘆又是惋惜,終究緩緩出聲道:“阿九,可惜託了女兒身。”

顧硯齡聞言淡淡浮笑,沒有絲毫的驕矜道:“阿九隻是身在局外罷了。”

顧正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鄭重的捏着手中的證據,思索了許久,卻是抬頭看着謝昀道:“若如阿九所言,此物若由你上交,只怕更為事半功倍,只看,你願不願了。”

謝昀聞言對上顧正德信任的目光,一旁的顧硯齡也並未阻止,謝昀慎重的接過那封信,隨即道:“謝昀願為此事。”

在所有人的眼中,謝家顧家本是一家,謝昀做,便是顧家做。

可是此事,也是一個契機,足以幫助謝昀漸漸走入這個朝堂的中心,不再只是個新入朝的翰林。

當退出顧正德的書房之時,在謝昀的勸慰下,顧敬羲先行回了靜和院,謝昀則親自將顧硯齡送往琉璃院。

“咯吱咯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即便是沒有風,也能夠感覺到那股凜冽的寒意,幾乎凍得人連頭腦都清晰了幾分,睡意也全然散去。

“表哥,會不會覺得奇怪。”

少女莫名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並肩而行的謝昀微微一頓,停在了那,側身之時,少女靜靜地看着她,恬靜而安寧。

順着遠處廊下的燈光,謝昀搖了搖頭,二人默契般繼續朝前走着。

“你很智慧。”

謝昀似是沉吟一般,在顧硯齡還未說話時,便欣慰又似是帶着幾分無奈的慨嘆道:“未想到數年一別,曾經的小九兒已經變成了不讓鬚眉的巾幗了。”

謝昀的唇角欣然的勾起,似乎是念起了往事,偏過頭看到少女臉上的微動之時,才察覺出自己的稱呼有些失態。

“我”

顧硯齡見此並未多想什麼,只是想要打破這一次朝堂之變的壓抑,故意狡黠道:“所以,也該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了。”

謝昀聞言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笑容安寧的少女,一時有些恍然。

恍然間,他想要去守護這樣一份安寧的笑容。

可幾乎是一轉念他便知道,這份安寧已經不由他守護了。

不僅如此,他也漸漸的發現,眼前這般智慧與謀略都優於尋常女子的少女,或許天生就不屬於他。

她很耀眼,耀眼的如同九天上的鳳凰。

而謝家,卻不是那棵梧桐。

題外話:不知道怎麼說,感覺建恆帝很複雜,不是單純的殘暴昏君,是個有抱負的明君,但是也會為權力殺戮明知是治世忠臣的“絆腳石”,不迷美色,不迷錢財,只迷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