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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凜冽而寒涼的西風掠過,帶着浸骨的冷意,掃去了秋日裡最後一絲暖意,轉眼間,時光便如掬於掌心的細水,一點一點的從指縫流出,消失的沒有一絲痕迹。

十二月的京陵是冷冽的,殿外廊下的風呼呼而響,將京陵這第一場雪吹落,只見夜幕墨色如錦,重重籠罩而下,皇城處處懸掛的宮燈,將一處又一處黑暗的角落點點照亮,鵝毛一般的雪花薄薄落下,從廊下看去,幾乎瀰漫了人的眼眸。落於地上的那一刻,便倏然消失,只留下微微潮濕的印跡。

行走在甬道之中,穿梭在游廊之內的宮人皆已換上了薄襖,腳下的步伐越發快了幾分,呼吸之間,白息如煙一般彌散在空中,抬頭間,彷彿連那瓦檐下,都倒懸着瑩瑩的冰晶,冰冷的水珠自上滑下,順而落在庭下,漸漸凝結成霜。

如此滴水成冰的夜裡,似乎只有坐在升着地龍的屋裡,烤着栗子,品着熱茶才是極為合適的,可此刻在德勝門以西的浣衣局,卻是極近最後的忙碌。

陰沉沉的夜色中,微弱而昏黃的綢燈懸在廊下,在地上落出一片光暈來,一眼而去,約莫幾十名服侍宮女皆穿着最為低等的灰藍粗布薄襖,盤起的髮髻間至多點綴着一兩隻早已不時興的絹花,似乎因為戴的久了,就連那本來亮麗的顏色也褪去了幾分,顯得寒酸而可憐。

漿洗的聲音此起彼伏,這裡的宮女們沒有旁的宮那般纖纖好手,更沒有敷上較好的香粉,只是如獃滯的木偶一般,木然坐在小凳上,默然埋着身子,彷彿永遠也不覺疲倦地雙手搓洗着眼前堆積如山的錦繡華服。明明那一雙雙手都早已裂開了無數個深紅的冰口,卻仍舊將手無數次浸入眼前冰冷的水中,一雙雙眸子與那一張張晦暗的臉一般,麻木,沒有一絲情緒。

就在這枯燥之中,一個腳步聲漸近,只見兩個小宮女恭敬地打着綢燈先從廊角轉過來,而在其後,便是一位穿着得體的年長嬤嬤走過來,人方站在廊前的石階上,原本沉浸在手中活計的宮女們似乎一瞬間便活了過來,連忙爬起身來,快速而迅疾地斂身下拜,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不加掩飾的畏懼與討好。

只見那嬤嬤居高臨下地掃過一眼,最終將目光落在角落一個並不起眼的宮女身上。

“杏花。”

話音一落,眾人的目光都不由隨之看過去,只見立在其中的那名宮女身形微微一僵,隨即慢慢走了出來,低頭間,仍舊能夠看出那張臉上已是毫無生氣。

“奴婢在。”

女子的聲音喑啞而麻木,沒有絲毫的波動。

只見那嬤嬤從上至下略微瞥了那女子一眼,隨即出聲道:“跟我來。”

眼看着那嬤嬤懶怠多言,轉身便要走,誰知站至最前的一個宮女卻是不由開口道:“曹姑姑,杏花偷懶,還有四五盆的衣服還未洗呢。”

轉身間,便能看到那說話的女子容貌算是這其中出挑的,眉目之中閃爍着幸災樂禍之意,隨即便上前恭恭敬敬地討好道:“奴婢的已經完成了,姑姑若是有什麼吩咐,不如讓奴婢替您做罷。”

周圍的人都寂靜下來,低下頭,悄悄抬眸看着廊下,只見昏黃的燈光下,那被喚為“曹姑姑”的嬤嬤眼尾含着冰冷的笑,隨意地看了眼那角落裡堆積如山的衣服,心中早已明了。

“既然你這般勤快,那就順帶着將那四五盆順帶洗了好了。”

此話一出,那名宮女臉色一僵,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了過來。

平日里就屬她最討曹姑姑喜歡,今日這是怎麼了?

此刻就連那名叫杏花的宮女和下面的一眾人也都難掩震動,愣愣看了過去。

“你們誰何時漿洗了多少衣服,我這心裡如明鏡一般——”

只見那曹姑姑冷而警告地掃眼過去,不緊不慢道:“都給我記好了,來這兒的都是下賤的命,便別想着做主子,自個兒分內的活兒都給我干好了,若是再偷奸耍滑,養着自己的一雙手,讓旁人去幫你做,那我便廢了那一雙沒用的手,連這浣衣局也別想呆下去了。”

當話語落下,寒意卻不減,只見在場的許多人都膽寒的瑟縮了身子,下一刻,那曹姑姑便頭也不回地率先走了,那喚杏花的宮女才隨之跟了上去。

當隨着曹姑姑七轉八轉,總算來到了一處房前,相比於方才那處,此地也算是清幽安逸了。

“你們都下去罷。”

聽到這聲吩咐,提燈的宮女都應聲退了下去,只等到二人消失在夜色中,那曹姑姑才推開了那扇門,抬步間,微微側首道:“跟我進來。”

只聽得門“吱呀——”一聲被再次關上,凜冽的風雪便被丟在了外面,二人靜靜朝里走,直至到了裡屋,便見那曹姑姑謹慎地撫了撫鬢邊,又悄悄撣了撣裙子,當即便換上了極為奉承的笑臉,微微躬下腰掀開了軟簾。

與方才高高在上的模樣,判若兩人。

“奴婢給長孫妃請安。”

一聽得曹姑姑滿懷討好的笑聲,跟隨而入的宮女明顯身形一頓,變得僵硬而異樣。

“杏花,還不來行禮?”

驟然聽得提醒,只見那宮女停頓了片刻,上前行禮時,已然恢復了平靜。

“隨月,別來無恙。”

女子平淡而略顯清冷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屋中多了幾分懾人的氣勢,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面前的人終於顫抖的動了動,卻是覺得恍如隔世。

抬起頭時,女子的容顏雖是晦暗,卻也難掩曾經姣好的模樣。

“奴婢——給長孫妃請安。”

一句簡單的話,卻幾乎是從隨月的齒間擠出來,生硬而滿含對未知的惶恐。

身着琵琶襟綉金銀襖裙的顧硯齡此刻高坐在上,身形端莊而不失氣度,含笑間唇角星點的意味,卻是讓人膽寒。

有誰能想到,曾經在長春宮那般風光的人,也會落到如斯地步。

如今想來,這長春二字也是諷刺。

念及此,顧硯齡唇邊浮起冰冷,保養得宜的右手垂下,正好覆在凸顯無疑的小腹上。

“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