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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澀的喉嚨得到了浸潤,黃雅倩恢復了精神,她重新調整了一下姿勢,說道“囡囡,你給我聽好!這個世界上有才華的人太多了,如果沒有背景和資源,充其量將來當個律師、醫生,或是職業經理人。我早就調查過了,威廉出身於得克薩斯州一個農民家庭,家裡窮得叮噹響,除了父母,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妹妹。往上數三代沒有出過任何有頭有臉的人,若不是靠着那點兒微薄的助學金,他做夢也別想讀完四年哈佛……”

白馨蕊眯起眼睛打量着這個即是對手又被她稱做媽媽的人,眼睛裡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怪不得她說話這麼有底氣,原來是有備而來!居然連威廉的家世都調查清楚了!

威廉雖然一句也聽不明白,卻隱約感到,那天凌晨加州一號公路上的契訶夫式悲劇正在重演。

黃雅倩素手扶額,做着水晶指甲的纖長手指輕叩着兩邊的太陽穴,仍繼續喋喋不休着“……就算哈佛畢業又怎樣?你要明白,特權的流動恐怕永遠也輪不到他們這種社會底層的家庭……”

是了,威廉確實出身寒微。恐怕這才是黃雅倩今天發這麼大脾氣的根本原因。

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如果,媽媽打開房門看到的是凱文而不是威廉,那麼今天的劇本肯定就完全不同了。

白馨蕊心中倏忽一痛,什麼真愛?什麼女孩子的清白?什麼一輩子的幸福?全特么是瞎扯,黃雅倩關心的,只有如何延續家族的特權和財富這一件事!

就像她和爸爸,一個大明星,一個有錢人,門當戶對,各取所需。難怪“真心相愛”這四個字,到黃雅倩口中就成了今生聽到過最大的笑話!

黃雅倩將手從額頭上拿下來,攤開在半空,凱西會意,忙將手機遞到她紋路細碎的白皙掌心上。

她用食指劃開觸屏,在電話簿中一通搜尋,然後開始撥電話,白馨蕊眼睛一溜,看到寬大的屏幕上赫然顯示着“張律師美國”五個字。

“這件事鬧上法庭,你就不怕你女兒身敗名裂?”白馨蕊的聲音凜冽如冷風吹雪。

黃雅倩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說“你未成年,可以申請不公開審理,只要把那小子弄進去就可以了,等他出獄的時候,你的孩子恐怕都大學畢業了。”

白馨蕊臉色煞白,嘴唇發抖,一時無語。

“嘀嘀……”兩聲響過之後,電話那頭傳來男子熱情的應答“夫人,您有事找我嗎……”

白馨蕊像得了失心瘋似的,劈過電話,按在觸屏底端的紅色按鈕上,電話斷了。

她劈手將電話擲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起果盤中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比在纖長光滑的頸間……

滿屋子人都驚呆了,瞬間,空氣如冰凍一般凝滯。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看着白馨蕊,只見她素白的手正在微微顫抖着,刀尖離脖子只有不到一厘米距離。緊張和激動致使她血流加速,藍色的動脈透過脖頸上細白柔滑的皮膚清晰可見。

沒有人敢動,更沒人敢說話,生怕一絲動靜觸發蝴蝶效應,會令白馨蕊干出什麼蠢事。

淌着淚水的眼睛裡泛起絕望的怒意,她臉色鐵青,連嘴唇也是青紫色的,她尖叫着“放過威廉!否則,我就死給你看!”

威廉想去抱住衝動的白馨蕊,但他的身體早就僵了,他努力鎮定住情緒,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絲黛拉,別衝動!”

這一舉動顯然在黃雅倩的意料之外,她無法再保持冷酷的優雅,臉上血色盡褪,兩隻手無措地張開在胸前,顫聲說“放下刀……我們慢慢說……”

白馨蕊一字一句說出“除非你答應放過威廉!”

黃雅倩滿臉痛惜神情,不情願地說出,“我答應”三個字。

“寫!”

黃雅倩用驚異的眼神看着女兒。白馨蕊的手離脖子又近了一分,說“我不相信你說的,寫出來!”

黃雅倩看着女兒決絕的樣子,皺起了眉頭,兩人就那麼對峙着。

姑姑低聲吩咐女傭取來紙筆,鋪在茶几上。

黃雅倩意味深長地看着女兒,艱難地說出五個字“你會後悔的。”

“不會。”白馨蕊的回答異常堅決。

黃雅倩頹然吐出一口氣,在紙上刷刷點點地寫起來。

白馨蕊用眼神示意威廉將紙收好,看着威廉將紙折好後,放在上衣口袋裡,她冷笑着,開口道“我知道這張紙只是君子協定。不過,你要是說話不算數,命,在我自己手裡,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結束,由我說了算!”

這時,電話鈴聲又響起來,白馨蕊一陣緊張,以為是張律師打過來的,比在脖子上刀,絲毫不敢放下來,就那麼冷冷地看着黃雅倩。

凱西小跑着繞過茶几,拿起掉落在白馨蕊腳下的電話,擦了擦,遞給黃雅倩,她一看到屏幕上面的來電顯示,神色驟變,顯得格外緊張。

按下接聽鍵,黃雅倩先“嗯”了兩聲,又傾聽了片刻,說道“什麼?消息準確嗎?好,我馬上回來!對……”

掛上電話,黃雅倩好像完全忘了屋子裡的白馨蕊和威廉,急急忙忙吩咐凱西“立刻買回上海的機票,要最早的航班。”

白馨蕊聽到這裡,放下了手裡的刀,一臉狐疑。

媽媽現在的狀態顯然比她在欣少家,打開白馨蕊和威廉房門那一刻還要張皇失措。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唯一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剛才的電話和今天的事沒有半毛錢關係。

黃雅倩手捻着眉心,白皙光潔的額頭上暴起青筋,喘着粗氣說道“出了重要的事情,我先回去了。”她語氣里的怒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歸心似箭的焦急。

這什麼情況?自己的戲剛演到一半,搭檔中途退場,接下來的戲怎麼繼續演下去啊!白馨蕊憤憤不平地想着,就這麼就莫名其妙地贏了呢?說好的挑戰性呢?

到底出了什麼事?有人找黃雅倩去拍新戲?爸爸公司被人查稅了?小三打上門來了?

心裡一通胡猜,之後,她下了個結論黃雅倩要回去處理的事情,一定不是件小事,否則,憑她白馨蕊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三腳貓伎倆,不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地搞定這個難纏的女人。

今年春夏之交威廉就要結束在a校四年的學習生活,從這裡畢業了。在此之前,他忙得像一隻停不下來的陀螺。

他要籌劃和主持新一輪的學生會主席選舉活動;全國青少年國際象棋比賽半決賽大戰在即,組織隊友訓練,帶着隊伍去外校切磋交流他也責無旁貸;《屠夫》的排練進入了尾聲,在細節方面的磨合和提升最花時間;此外,作為校刊的編輯之一,對《年鑒》投稿的最後審閱工作也不輕鬆……

他原本就喜歡為自己安排一張滿滿的計劃表,這一點並沒有因為多了白馨蕊這樣一個女朋友而做出絲毫改變。

或許他本人並沒察覺,在同學們眼中,春假回到學校後,威廉好像變了一個人。

他深沉了,不再充當意見領袖,像只好鬥的孔雀神采飛揚地侃侃而談,隨時準備以雄辯的口才抨擊來自各方的異議;他那爽朗迷人的笑聲近來也難得聽到,取而代之的是他臉上時常出現的凝重、憂鬱和偶爾的失神沉思。

深夜,威廉躺在宿舍的床上輾轉反側,腦袋下面,裹着化纖布料的羽絨枕頭,在他每次翻身時,都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在靜靜的深夜一個人的房間里聽得格外清楚。

月色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射進來,威廉沒有絲毫睡意,一雙金棕色的眼睛在暗夜中瞪的大大的。

看着堆在書架上的那本厚厚的《第二十二條軍規》,這本書本應在周一就歸還給圖書館的,因心緒煩亂,竟然把這事完全拋到了腦後,這還是他上學四年來頭一次逾期未還書。

威廉再一次回想起白太太狠狠甩過來的一掌,那是人生中第一次受到別人的掌摑。對此,他沒有太多怨尤,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那種火辣辣的灼痛感覺至今記憶猶新,他一夕之間長大了,他頓悟般清醒地意識到,生活的全部內容不僅僅是迎接象牙塔里的學術挑戰、比賽、競選、戲劇和藝術,還有很多他之前曾在小說里窺見過的冰冷和現實。

那天,他從少年變成了成年男子。

那天酒醉後的衝動令威廉追悔莫及。斯黛拉之於他,就如同櫃檯里最名貴的鎮店之寶,本應是伸出手也觸及不到的。

事實上,一開始他就不應該輕易招惹她,後來,他更是不應該太過遷就和縱容這小嬌生慣養的女孩,致使她急於將他們之間的關係向前推進。

她畢竟是個孩子,而他已經十八歲了,作為一個精英教育體系下培養的佼佼者,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他本應對是非對錯有足夠的判斷力,把握原則,謹守底線,然而,他卻沒有能夠控制住自己最原初的本能,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