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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世說新語·言語】

皇帝回到清涼殿後不久,萬年長公主劉姜便入宮求見,他知道今日的事情拖延不了,只得讓穆順將其請了進來。

果然,劉姜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勸他:“樊稠是董承一臂,如今臂膀已除,接下來朝廷公卿都知道陛下要對付董承。為何樊稠一死,其後就沒有聲息了呢?”

“怎麼,你也來催逼我?”皇帝有些不悅的反問道。

“我不敢催逼陛下,只是有些疑惑。”劉姜往前走了一步,說道:“按理說董承自逼殺管寧、氣到朱儁以後,就該受到陛下廢棄。可為何過了這麼久還依然在位?此人為政無方,一味專擅攬權,除掉他沒有什麼好憐惜的,可陛下到如今仍在猶豫……可是為了皇后?”

皇帝看了她一眼,往後走回席榻上坐下,不說話就等同於是默認。

劉姜臉色晦暗不明的笑了一聲:“陛下現在也會憐惜人了?還是憐惜的孩子?”

見皇帝不說話,劉姜復又說道:“聽說陛下近來納了伏氏身邊的鄒采女,她難道就沒有跟陛下說些什麼?如今宮內不定,董氏依然是皇后,那麼外朝再有心思,也不敢放開手腳真正去做。”

皇帝抬眼看向劉姜,嘴上笑道:“看來皇姐知道的還挺多。”

“我也是偶然得知。”劉姜輕聲說完。

於是皇帝不再多言,當即召見了除開董皇后以外的宮中諸人,伏壽坐在劉姜的對面,在她下首則是貴人甄宓,然後再是宮人吳氏、杜氏、鄒氏,以及病懨懨的宋氏。

鄒氏能夠被皇帝看中一開始卻是始於她頭戴的千金寶鑷,讓皇帝誤以為是馮方女,結果得知詳情後不免悵然一陣,又被鄒氏梨花帶雨的模樣動了惻隱之心,便做主將其收為宮人。

正如劉姜所言的那樣,才成為宮人的鄒氏很快便在‘不經意’間向皇帝或多或少的透露過馮方女受害的始末,事迹蹊蹺,試圖引起皇帝的興趣。然後順其自然的說起馮方女似乎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至於是什麼,鄒氏當時卻沒有說,而皇帝此時傳喚眾人來,唯獨漏了董皇后,這讓鄒氏真正看到了機會。

“奴婢其實也沒有問清楚。”鄒氏低着頭,跪在當中怯怯的說道:“只是聽方女說起,她那天好像是見到了皇后身邊的長御和一個男子走在一起,行跡頗為鬼祟、不太尋常。所以方女當時便多看了幾眼……”

劉姜主動問道:“那個時候宮中如何會有男人?馮方女可是看錯了吧?”她見伏壽低眉不語,吳氏、杜氏等人又膽怯的不敢說話,略嘆了口氣。

甄宓這時忽然提道:“何不喚長御過來,一問便知?”

劉姜讚賞的看了她一眼。

於是鄒氏也不管有沒有證據,徑自藉由馮方女的口述說道:“……後來方女才看清,原來那並非男子,而是有人穿了陛下的舊衣,扮作男子……”

接着,她又將自己所知的民間習俗說了一遍,說到這裡,眾人如何會不知穿皇帝衣物的人正是董皇后!

“這、這也……”吳莧驚駭萬分的說著,忍不住往甄宓看了一眼,見甄宓也是臉色發白,知道對方與自己是同樣心驚,莫名的安定了不少。

“此舉實屬大逆。”劉姜看了眼皇帝深沉的臉色,如是說道,她又看向杜羅敷:“聽說杜宮人常隨皇后起居,入宮前就已為人婦,可是確有此事?如今宮中門規森嚴,你是如何進的宮,不妨說一說。”

杜羅敷臉色慘白,離席跪倒在中庭,此時她也沒了主意,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若是辯白自己與董皇后的關係,趁機落井下石,拿自己的出身暴露後還能繼續留在未央宮么?自己這樣的處境,今後出去了,還能以何面目見她的孩子?

她心裡思慮過重,在這種眾目睽睽的緊張時刻,沒有見識過大場面的杜羅敷竟是兩眼一白,很快昏了過去。

到了這個時候,再多幾個人證物證已經無濟於事,皇帝按照現代人的思維,對妻子穿丈夫的衣物並沒有太當回事,但他來到這個時代以後卻是深刻的明白這件事在時人心中的嚴重性,何況他的身份還是皇帝。

事已至此,他最後仍是顧忌着董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或許是王斌臨終前的一番話打動了他,讓他有了更多一些的人情味,有了舐犢之情,所以在此刻他仍沒有像去年大發雷霆處置宋都一樣過了火。

皇帝當即下詔,派人將還在來時路上的長御就地鎖拿入永巷治罪,又派大長秋苗祀等人將董皇后移居椒房殿偏殿居住,宣告罪狀後暫時不予發落,一切待遇還是一如從前。掖庭中的事務交由伏壽與甄宓兩名貴人掌管,其中伏壽月份已高,不便勞累,所以之後的事情都是交給了甄宓。

所有人見皇帝的臉色難看,都不曾對此提出什麼異議,唯有宋都從中覺出了許多不公正的地方,帶着郭照憤憤的先行離去了。

“這個宋氏!”劉姜事後埋怨道:“還是沒點規矩。”

皇帝此時心裡已是極不平靜,他揮了揮手,說道:“皇姐早些回去吧!循兒都要等急了。”

劉姜抬眉看了對方一眼,心想目的既已達到,便不再過多逗留了。

才入朝不到十天的衛將軍曹操很快便改任司隸校尉,雖是奉了皇帝詔書,但知道第二天得知椒房殿的消息後才開始動起手來,他無中生有的翻出樊稠死前的‘證供’,開始徹查驃騎將軍董承謀反一事。

曹操的追查方式非常簡單粗暴,他直接從樊稠余部抽調了五百精兵,將董承府上團團圍住。

董承當時正因女兒失勢而急的焦頭爛額,正在府中召集杜騭、胡邈、左靈等人一同商議事宜。還未等董承發完脾氣,談入正題,抬眼便看到蒼頭來報曹操已帶兵包圍府邸的消息。

“曹孟德好大膽!不過是個司隸校尉,他哪還有調兵的權力!圍攻當朝上公,我看他才是想造反的那個人!”董承怒不可遏,一腳踹翻了桌案,更欲拔出寶劍:“快快點齊家中奴僕,穿戴好與我殺出去,看他敢拿我怎麼樣!”

“董公、董公息怒!”胡邈猛地撲過去抱住了董承的腿,不住的勸說道:“現在帶人執仗而出,豈不是平白給人口實?曹操既敢帶兵來,必是有天子的授意,如今樊稠已死、皇后受困,我等再不能有何過激之舉,否則危亡只在旦夕之間!還望董公三思!”

“可惡!”董承拔劍猛地劈砍在柱子上,劍刃深深的嵌入柱身,饒是他用上了雙手也一時沒有拔出來。董承朝柱子泄憤般踢了一腳,怒氣沖沖的說道:“天子為何要這樣對我!”

“如今是要一起設法,該要如何挽回聖眷?為今之計,只有天子回心轉意,才能救董公!”長安令左靈看着眼前這以前就像是看一場鬧劇,他有些坐不住,急着站了起來:“在下要先更衣方便一陣,容諸公稍待,見笑、見笑。”

說完便急着出去了。

“他這是要跑。”杜騭臉色有些難看,他剛才也是抱有同樣的想法,只可惜被別人搶了先,索性就直接說出來。

“哼,外頭有曹操的重兵,他還能跑哪裡去?”董承這時倒還算明白,冷哼一聲,顧自在席榻上坐下。

不多時,果然便看到左靈灰頭土臉的回來了,他像是真的去如廁歸來,神情努力的想表現的很自然:“董公、諸君,剛才這一會都商議的如何?”

“你不是向來多智么?都在等你拿主意呢。”胡邈有些不滿的看向對方,左靈也算是他一手提攜上來的,如今大了退堂鼓、想臨陣脫逃,着實讓他有些識人不明。

左靈訕訕的笑了幾聲,枯坐了好半天總算才想到了一個不是主意的主意:“屬下突然想到,皇后殿下犯下的錯失、着實不小,然而天子僅是將其移居偏殿而已,既未搬離椒房、又無廢后詔書。可見天子心中仍有一分感情在……如今皇后殿下身懷皇嗣,倘若此時此刻誕下……”

“胡鬧!”董承怒道,他抬手想要拍案,誰知桌案早已被他踢翻,一手只好拍到自己的腿上:“未到月份,孩子是你想要生就能提前生下來的?倘若除了變故,以你的狗命償還得了么!”

“若是等到足月足時,可就晚了!”左靈苦苦求道:“這時間朝中那些士人豈會作壁上觀?誰不想趁機彈劾、攻訐,欲置我等於死地?管寧、朱儁等人才死不久,董公還望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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