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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孟子·盡心下】

“董公是想藉此機會,以博彼等士人之心?”在京兆尹,通過杜騭得知董承意圖的胡邈眉頭微皺,道:“這個衛伯覦究竟是什麼意思,想討好他們?”

“流亡士人雖家境敗落,但聲望仍在、親友故朋無數,若是能稍加籠絡,確實不失為一大助力。河東衛氏向來親近關東,當年其亡弟仲道娶蔡公之女,不亦是出乎此意?只要確保了彼等士人流亡異地,仍能不改其利,不光是董公受益,便是提出這個建議的衛伯覦本人,也將大有益處。”杜騭偷覷了胡邈一眼,字斟句酌的說道:“唯獨對胡公來說,卻並非如此。”

“我?杜伯瓊,你把話扯到我身上做什麼?我等俱為董公提攜,董公勢力更巨,我等的前程也就更遠大,為何你又說對我並非如此呢?”胡邈冷笑道。

“府君難道不明白嗎?”杜騭略一揚眉,進一步說道:“如今董公親近衛覬,凡大小事務,皆與其參謀,哪怕是承明殿中機密,彼亦有所問。而遙記當年,董公可是事事都與府君相商的啊。今府君雖官至京兆尹,不復為僚屬,但俱住同城,何故不相招呢?這豈不是董公近衛覬,而遠府君?待他日落魄士人因衛覬之力投效於董公帳下,則衛覬之信重愈甚、勢成股肱,府君卻不知將至於何處了。”

“哼。”胡邈被說中隱痛,臉色一變,卻硬撐着說道:“我看,是董子產急了吧?他在宋氏這件事上辦的可不太利落,董公可一直記掛着呢。”

右扶風董鳳在前期處理宋氏的事情上頗有幾分觀望、首鼠兩端的姿態,也是因為他當時看在宋都懷孕受寵,不敢過分得罪。雖然後來事態突變,董鳳迅速站穩了立場,但還是惹得了董承的不悅。

如今衛覬在董承身邊逐漸備受信重,董鳳擔心自己喪失心腹的地位,便意圖拉上胡邈一起防止讓董承與衛覬那些人走得太近,以免自己被排擠冷落。杜騭是董鳳的同窗,同時也是他安排到董承身邊的,如今看胡邈故作鎮定的樣子,杜騭知道他此行多半達成了目的,便也不爭口舌,借口告辭了。

杜騭走後,胡邈兀自坐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從外間送客回來的僚屬看到這裡大氣也不敢出。良久,他才恍然回過神,忙招手喚人去將長安令左靈給請了過來。

左靈是他一手提拔的人,雖然胡邈有時會忌憚對方的才智勝於己,但眼下也只有他才能和自己說貼心話了:“左君,杜伯瓊所言雖然聳聽,但不可不慮。衛伯覦若是帶了一幫士人來董公幕中,我等勢必孤弱……可董公對此事頗為意動,我雖有意,卻也無法可想。”

“董鳳想讓府君出頭,自己什麼事也不做,未免想得太好了。”左靈先是為胡邈抱不平道。

“你有何策只管說來,我自能讓杜騭去做,事後絕不會與你沾上關係。”胡邈心知左靈的謹慎,擺了擺手說道。

左靈這才輕鬆笑道:“其實,只需要從《氏族論》上入手。”

衛覬為董承提出的建議就是既然皇帝已經下了詔令,不鼓勵流亡在外的人返回原籍,而那些落魄的士大夫即便回去了也很難保證能恢復從前的勢力。所以只要確保了彼等士大夫的政治地位與社會地位,那麼經濟上的問題以及籍貫留在何處的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氏族論》就是基於當時破產的士大夫流落在外、迫切需要穩定士大夫社會地位的一種產物,作品主旨是為了原本世系,將豪強士族與黎庶黔首劃分界限。此論一出,便即刻風靡關東,連帶着這份着述的作者的名望也是無以復加,開春以來,上疏薦舉其人為官的奏疏不勝枚舉。

只要董承願意接受衛覬的建議,支持《氏族論》,公開承認他們的社會地位並允許他們能在僑居之地紮根,享受與本地豪強同等的政治權利與社會地位。彼等自然會對董承感恩戴德,更會感激背後獻策的衛覬。對於這樣的勢頭,左靈直接點出了其中的致命關鍵,那就是《氏族論》的作者。

“管寧?”胡邈輕聲念起這個名字,如不是左靈提醒,就連他都不知道寫這個論述的人是北海管寧。其人早年避難遼東,深得公孫度禮遇,後來朝廷收復幽州,逼迫公孫度不得阻礙避難名士返鄉,隨後又用公車徵辟了管寧、王烈等一眾名士,而在公車入長安的途中卻發生了一件奇事,讓董承引以為大辱:“可是那個聽說董公為太尉,故半途下車,言語多譏諷的管幼安?”

“正是此人。”左靈剛一說完,便引起了胡邈一陣唏噓,他接着道:“當初此人公然宣稱董公身居三公,乃德不配位,恥為其下。致使董公顏面盡失,為天下人議論,最後不得已辭卻太尉,轉拜驃騎將軍至今……府君。”左靈湊近了些,看着胡邈面龐已是狂喜一片:“衛覬豈會不知《氏族論》背後是誰人所作?也就是董公不喜讀書,從而為人所期滿,倘若董公知道他要倡議、支持的是管寧的着述,而以清高自許的管寧又知道董公推行其論……”

管寧清高,又瞧不起董承的粗鄙,即便創作《氏族論》的初衷卻有一定的政治目的,但他也絕不會讓自己看不起的人拿來做政治工具。到時候與事後知情的董承兩人對在一起,即便是衛覬再多才智也安撫不能。

“你不說我還險些忘了這個老貨!”果不其然,董承聽聞後在府邸內大發雷霆,幾乎是指着杜騭的鼻子說道:“去把衛覬叫來!我要問問他是何居心!”

衛覬匆匆忙忙的過來後,急忙辯解道:“屬下只是以此論為例,並非要倡行其論,只要地方郡縣能在選舉之時多給照顧,認其門第……”

“你再如何也繞不開他的那一套說辭!”董承對此罕見的清醒,同樣都是為了確保流亡士大夫的社會地位,自己無論怎麼做都逃不過管寧的理論依據,這讓董承無法接受。

他心裡想着,當初管寧掀起朝野輿論,逼他讓出三公之位,雖然權力未損分毫,但顏面盡失。如今沒了楊氏等人的掣肘,自己在朝中早已非往日可比,何不索性借這個機會施以報復,先整治了管寧,出口惡氣,然後再按衛覬的法子來。

既已打定了主意,又加上旁邊杜騭、胡邈等人的慫恿,董承再不聽衛覬的苦苦勸告,執意冷落了對方几天,然後準備好說辭,施施然入宮去了。

在這一方面,董承向來是難得聰明,他看似公道的向皇帝提了一提最看重的太學:“臣聽聞太學風氣不似從前,如今太學諸生,皆以門第自傲,不與寒生庶學為伍,寒門之士在太學備受輕忽。尤其自國子監開恩蔭、獻費入學之門以來,二者常以家世高低相爭,甚有某人家世高者,便測試得優之論。長此以往,臣竊以為太學育人育才之訓,將淪為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