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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婿衣冠,平旦,左繞井三匝,朠祥影而去。”————————【博物志·卷十】

天將旦,晨露清涼,四周沉浸在日出前最後的一刻闃靜之中。

未央宮這些年大工沒有,小工不斷,漸次翻修了不少功能性、政治性的宮殿,以及掖庭中有后妃居住的殿落。

但受限於各類人力物力財力,未央宮真正的大修還遠沒有提上日程表。是故宮內雖有不少建築已得到了翻修、開始煥然一新,但在一些偏僻的角落裡,仍存在着舊時代的遺迹,因為一時無力顧及,所以很多地方都只是鎖上宮門了事。

在椒房殿的東側、離永巷不遠就有一處小殿正荒廢着,殘垣斷圮,不規則的青石磚鋪在空地上,在夜色中散發著淡淡的光芒。由於附近就是宮人盥洗衣服的地方,宮人常就近到這荒廢小殿角落裡的一口水井打水,是故小殿雖然荒廢無人,但宮鎖卻一直開着。

此時雞鳴剛過,天邊鉛灰一片,再過不久就要日出了。而在此時,小殿的井旁正有兩個身影在緩緩地移動着。

其中一個人身形臃腫,穿戴着男人衣冠,可耳垂下卻墜着一隻精巧的珍珠耳璫。在這個‘男子’身側攙扶着的,則是亦步亦趨、當今皇后身邊最得力的親信長御。

在這種雞鳴破曉的清晨,早上的涼風吹得人身上發抖,若是讓旁人來看,見着一‘男’一女兩人繞着這口井從左至右的轉圈,簡直詭異無比。

片刻,那‘男子’張口說話,聲音赫然是董皇后的聲音:“還要走多久?”她已有些不耐煩,既冒着被人發現的風險,又冒着身體不適,要是最後沒有效果……

“奴婢聽來的是要‘繞井三匝’,然後才映祥影而去。”長御說道,她身子微微有些發抖,不知是被大清早的露水冷的,還是做賊心虛,聽出了皇后的不耐,她給自己鼓氣似的說道:“前次她們說讓生育過的女子常隨身側,可以沾上運道,後來有了杜氏她們,殿下不是即刻就顯兆了么?這次她們想必也沒有說謊,民間也多有靈驗的……”

這又是長御從坊間探聽那些巫師神婆得來的‘秘法’,說是懷孕之人只要在平旦的時候,從左往右繞井走三圈,然後在水中映照人影,如此持續一段時間後便能生下男孩。如果僅僅只是這個要求倒也罷了,董皇后也不懼什麼,只是在天亮的時候繞井走三圈而已,皇帝也經常晨起打五禽戲呢,還勸她懷孕後要多走動。

只不過,這裡面還有一個非常危險的必要條件,那就是在做這件事的時候——要穿上夫婿的衣冠。

如果只是坊間小民之家,為了生男,將一家之主的衣服給妻子穿一會也沒什麼,但照搬在講究禮法制度的高門、皇宮,這件事就非同小可。

即便是董皇后身上穿的只是皇帝休閑時穿的舊衣服,並非是袞服冕袍,但這件事倘若被人看見,其危害幾乎不下於宋氏當初犯下的罪過。董皇后本是個小心謹慎的人,照以前她根本就不會考慮這個法子,但由於近來外朝的形勢傳到她耳朵里,實在讓她感到幾分不妙。

自己的父親排斥異己,以為朝堂之上無人能抗拒其勢,但董皇后卻覺得烈火烹油,往後董氏會更不太平。這個時候生下嫡長子的作用就非常明顯了,嫡長子能一舉鞏固自己與董氏的地位,好讓以後有更多轉圜的餘地,這是她唯一的辦法。

所以迫不得已,在獻出杜氏給皇帝以固寵幸之後,董皇后不得不聽從長御的安排,兵行險着。

希望這一次上蒼依然能讓自己有好運吧。

董皇后信步走完最後一圈,在長御的提醒下,身體微微前傾,在井水中看到一個模糊影子,那影子似男非女,既像她自己,又有些像皇帝。

這或許就是‘祥影’吧?她這樣想着,正要轉身離去,突然聽見另一邊破舊的殿門吱呀響了一下,董皇后嚇了一跳,她想回頭看看動靜,卻被長御緊緊握住了手腕:“不能反顧,不能反顧,否則就不靈驗了。”

這句話勸住了董皇后,可她還是不放心,對長御說道:“那你回頭去看!”

長御這才回頭看去,但她只看到通往永巷的門正微微晃動着,一個青色的裙角在門邊一閃而過。

回到椒房殿,得知情況的董皇后叫人拿下長御,狠狠摑了一通,怒道:“你出的好主意!什麼勿反顧,勿使人知,我真不知如何會信了你的話!”她現在無比後怕、悔恨不已,可事情既已造成,就必須要設法挽回才是,所以才命人又打了長御幾下後,便吩咐道:“限你今日之內務必把她找來!否則你就給我等着!”

長御忙不迭的下去了,她要急着到永巷去辨認那青色的裙角主人,趁消息尚未傳出去之前,先把隱患解決掉!

馮方女驚魂甫定的躲在自己的房間里,直到現在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她剛才一度以為自己看到了皇后身邊的長御在私下與別的男子幽會,可她悄悄在門後留意了一會,卻看到那名‘男子’赫然是當今皇后無疑。

可皇后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來這裡?身上還穿着皇帝穿過的舊衣裳……

馮方女想到這裡才發覺事情的嚴重性,她沒想到才到這裡來三天就遇上這種事,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她隨便收拾了下,就推開門準備回鴛鸞殿將事情告知伏貴人。

“皇后有件玉鈿不見了,想是昨日混進了要盥洗的衣物里,爾等都出來站好,有誰知道玉鈿下落了儘管說出來,倘若故意隱瞞……哼!”

外間的庭院里陡然傳來了長御的聲音,馮方女知道事情不妙,沒想到她們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她在房間里急得團團轉,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有誰沒出來!”庭院里的聲音愈發尖利了。

有人怯生生的說道:“鴛、鴛鸞殿來的采女還在裡面。”

馮方女聽見與伏貴人關係好的永巷令丞在一旁賠笑道:“長御恐怕誤會了,此處洗的都是宮人奴婢們的衣服,彼等罪奴,哪裡配洗皇后的衣物?殿下的玉鈿不見了,不妨去別處找找?這裡如何找得到……”

“就因為別處尋不到所以我才過來!”長御絲毫不給這個令丞面子,她心裡大概有底了,在仔細詢問了在場宮人的行跡、觀察神態衣着之後,她確信自己要找的人就是那個尚未出來的馮方女。

長御本以為只是個尋常宮人,那樣的話任意打發就是了,作為宮中最低賤的一層,死了也不會有人過問。

可對方似乎是鴛鸞殿的采女,長御心裡第一個就覺得有些不妙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個圈套,在問清了馮方女的來由後,她面上仍硬氣的說道:“我不管她是何處過來的,皇后的玉鈿失蹤,我必須要拿問究竟!”

馮方女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緊接着便有人闖了進來,一把將馮方女推搡了出去。

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綠色的衣裙上沾滿了塵土,一支潔白的玉鈿隨着馮方女的摔倒而跌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