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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嚼兼收上池水,徐咽還成滄海珠。”————————【食雞頭】

“兒子從不敢小看任何前輩。”裴俊笑了起來,他這說話的樣子甚至有幾分像裴潛。

“那這話是誰教你的?”裴茂一時住了口,忽然問道:“不、這一切又是教你的?”

裴俊抬眼與裴茂對視良久,方才說道:“是一個叫鄧芝的兄長。”

“鄧芝?”裴茂沒聽過這個名字。

“他是南陽新野人,聽說是高密侯鄧公之後。”裴俊趕緊介紹道:“只不過百年以來,南陽鄧氏蕃息眾多,屢遭興亂,鄧君只是其中一支苗裔。前些年後將軍擁兵南陽,大肆割剝富室,鄧君遂避難入蜀,因為蜀中士人向來輕視外人,故而未見知待。姊夫念在同鄉之誼,收他為門客,這次與劉公定計,謀獻益州等事,鄧君多有出力。”

裴茂這才恍然,兒子裴俊雖然略有智計,但到底資歷與經驗不足,本以為這回是靠着他姊夫相助,才建此大功,誰知其背後竟還有他人。他想到,陛下自親政以來便優待忠烈功勛之後,不僅是近年的忠烈之家,就連前代的舊功勛士族也是屢有封賞。

譬如原度遼將軍耿祉,曾是敗軍之將,後來其罪過不僅一筆勾銷,還被封為衛尉。這不單是靠着迎回劉虞入朝的功勞,更是靠着他扶風耿氏的身份。

而與耿氏同為隨光武皇帝從龍、甚至更為煊赫的南陽鄧氏,自然不會為陛下輕易錯過,何況鄧芝又確有才華。

裴茂認為鄧芝是條尚且蟄伏的潛龍,只要給他個機會便能一飛衝天,這等人物,得趁早交好才是:“他既在此事立下功勞,便要一應上奏朝廷,你此前又何故瞞着?”

“小子不敢瞞功。”裴俊見父親誤會了,連忙解釋道:“前些天派人報功的時候,事情緊急,只能揀些重要的說。鄧君與此事中的作為,高府君他們都知道,就等着這個時候將一應功臣的名冊奉給阿翁,托阿翁領銜轉奏國家。”

“嗯……”裴茂點了點頭,復又說道:“你姊夫身體怎麼樣?”

立下大功的蜀郡長史忽然病倒,不能拜見泰山,這讓裴茂心裡很是挂念。一方面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少不得他女婿這等熟於庶務的人才、另一方面則是姻親之情,特加關照。

“姊夫當初在入蜀時便沾染風寒,僥倖得遇名醫,這才無恙。”裴俊面色一黯,抬手說道:“只是病根未除,這些時日又忙於安撫各家人心、維持郡內安靜,姊夫勉力為之。昨夜裡終是撐不住,在書案上咯了血,卧床不起,不僅辦不得公事,還見不了阿翁,姊夫這回還讓我代為請罪呢。”

“既然病了,就讓他多休息會吧。我記得國家曾從長安派了一個名醫南下,專為診治法監軍的病情,如今正在漢中。若是法監軍病情無恙,我這就書信一封,請他過來診治。”裴茂說完,又微闔雙眸,沉思稍許,終於回到最初的話題,給了裴俊一個答覆:“蜀地頗多俊彥,在來時國家便囑咐與我,要多加舉薦。費氏不乏能人,此戰功勞不小,我自當秉公處置。”

“謝阿翁。”裴俊俯身拜謝。

裴茂忽然問道:“你觀那個王越如何?”

“在任俠劍客之中頗有義名,不過。”裴俊心中一直縈繞着古怪之色,說道:“小子聽說當日,甘寧本可以早些趕到靈堂,阻止劉瑁、孫肇殘害賢良,卻為王越所阻。雖然彼等的理由也算正當,但小子仍以為其中有什麼隱處。”

裴茂心中轉過幾個念頭,而後提醒道,語氣帶有一絲警示的意味:“這些事你就不要想了,想多了只會有害處。”

“謹諾。”裴俊的好奇心沒有裴潛那麼重,向來又是裴茂身邊最懂事聽話的一個兒子——不然也不會在兄弟眾人當中,就他一人陪着姐姐、姐夫南下入蜀。見裴茂不願意跟他討論這等隱秘,他也不再追問,索性將這事就此埋在心裡。

裴茂不願涉這趟渾水,但有人卻不得不親涉於此。

作為南征大軍的二號人物、潁川荀氏的子弟、皇帝身邊最為親近的大臣荀攸,甫一入城,便受到各家各人的親熱示好。又由於一場變亂,蜀郡豪強名士損失大半,各家都想向荀攸哭訴,博得同情。

“劉瑁悖亂不法,不忠不孝,他的狂疾無論能否治癒,都難逃一死。與之相隨的,還有校尉孫肇等人,殘害忠良,意圖謀亂,任是國家再仁厚寬愛,也不會輕易赦免。”在河南人孟光的府中,荀攸叨陪客座,與作陪的來敏、聞風而至的張松、張裔等人說道。

張松似乎並不滿意這等處置,他率爾開口說道:“荀君睿鑒,郤揖等人阿附孫肇,甘為叛逆謀事,險些害了我等性命、擾亂益州,朝廷也該懲處才對。”

荀攸眼睛始終望着身前的茶碗,竟是一刻也不曾往張松哪裡看上一眼,直到聽罷,他這才慢悠悠的說道:“不用等朝廷的處置,郤揖等人罪孽深重,若是能以一死而快蜀士人心,我着即向裴公請節,押往市中斬首。彼等家產一律抄沒入官,變作官市,以為南征軍資、也慰各家忠良之舉。”

張松醜臉一喜,一笑起來怎麼也遮不住他此時雀躍的心情,一旁的杜瓊卻是輕咳一聲,搶過眾人的注意,正色道:“郤揖等人罪有一死,不該由我等置喙,一切只等朝廷公判,我等自不會讓荀君為難。”

荀攸點了點頭,他這幾日為了給劉焉、王越留下的攤子善後,沒少在蜀郡各家拜訪往來、安撫人心。在一番交往下來,他也深刻的發現蜀地士人各有千秋,其中有賢良忠直之輩、也不乏心思多變,善於謀算之人。若是將彼等久留蜀中,不予任命,朝廷在士人眼中便就說不過去;若要是任用,按皇帝的脾性,又非得是先入吏治科學習不可,這對於彼等士人來說,要想他們接受,恐又是一番口舌。

眼下依然是得與眾人打好關係,待討平趙韙這最後一支反對勢力後,再與其商榷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