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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這等不枉了教人害,苦盡甘來。”————————【東牆記.第三折】

韓遂、成公英一死一降,標誌着最後一代羌亂勢力的徹底覆滅,從此羌氐元氣大傷,將再也無力對抗朝廷。此後不久,征西將軍曹操趕至陳倉,與朝廷使者舉祭皇甫嵩,藉著個由頭,鍾繇、曹操、裴茂等人在陳倉進行了一次短暫的會面,最後由曹操、鍾繇帶兵趕赴雍涼追剿殘敵,而裴茂也有了新的去向——皇帝要回長安來了。

“車騎將軍雖然奉詔總領雍涼軍事,但他一到長安便止步不前,可見只是領一個虛名,雍涼的戰事,仍舊是以鍾、曹二人為主。”司馬朗早已換下了公服,穿着一身青色的深衣,坐在司馬懿的旁邊,手裡仍端着湯藥。

自從事情泄露以後,司馬懿首當其衝被軟禁待罪,司馬朗身為其兄長、又是陳倉令,為期隱瞞消息提供了不少幫助,故而也被裴茂上疏彈劾,除職在家,與司馬懿一起看守在這間小院落里。

司馬懿聽着外間隱隱約約的哀樂聲,知道這是許多人再為皇甫嵩舉行一場遲到的祭奠,而自己不但身患疾病,又是戴罪之身,實在不能正式去皇甫嵩靈前致哀,心裡不禁有些低落。

“夏侯淵在漢陽、安定連拔羌人聚落,剿除不服;馬超在隴西征討羌氐無數,隴西羌人聞之喪膽。這些都是鍾使君與曹將軍攜手之功,雖說前面打過一次冒進的敗仗,但有了這些功績,鍾使君也可以將功折過……聽說鍾使君正準備上疏國家,仿照并州治匈奴之策,施於羌氐,改姓易俗、編戶齊民、繳納賦稅。這些只要做好了,鍾使君便是治羌第一人。”司馬朗吹着湯藥,用木勺喂着司馬懿服用:“說來你也算是幫上他了,以後就看他肯不肯為你說話,只要保下這條命,就什麼都好說了。”

“成公英投降以後,馬、楊二位校尉之死便無法給一個交代,殺了他,羌人又會心懼生亂,此後再不敢降;不殺他,馬氏、楊氏都不會甘休,一腔怨氣會施加在誰身上?”司馬懿慢慢地將苦澀的湯藥吞咽下去,他的眉頭也沒有皺一下,除了臉色仍舊蒼白以外,他的神情倒是很平靜:“鍾公今後的麻煩才剛開始。”

司馬朗眼睛眯了眯,立時想到了關鍵,雖然直接殺死馬宇、楊儒二人的是成公英與曲光,這兩人以後必然會遭受報復。但除此之外,急於進取建功的鐘繇與劉繇二人也是間接致馬宇等人於死地的始作俑者,倘若他們稍微等待兩天,等馬騰、蓋順到了再一同進軍,怎麼還會發生後來的事情?

這時有人輕輕叩響了門,司馬朗放下藥碗,起身走了過去,從門外接過一名看守送來的飯食。司馬朗不着痕迹的看了那名看守一眼,神情自若的關門走了回來,他從盤子底下找出一張墊着的縑帛,拿起來細細的看了一番,說道:“是王輔寫給你的。”

“他定是埋怨我了。”司馬懿好奇的朝兄長抬眼看去。

司馬朗再看了看,笑道:“他是埋怨你秘而不告,讓他都沒有機會為你打算,而不是埋怨你做這種事。”說著他又坐下,將縑帛遞給了司馬懿:“雖然我看他不起,但有時不得不說,此人交友倒是有幾分義氣。”

“他也是嘴上說說,這回除了派人來交通傳訊,別的什麼事你讓他做都不敢做。”司馬懿面無表情的看着縑帛,帛書是王輔使人送來的,雖然上面寫的是好幾天前的舊聞,但對於被監禁的司馬懿來說,每一道舊聞都能讓他從中獲取不少有用的信息。

短短的縑帛上,除了王輔囉嗦的抱怨以外,還說了不少事,比如張濟帶着毌丘興橫掃河西,直抵玉門關、蓋順與馬騰揮軍隴上,追亡逐北、夏侯淵在成公英的帶領下深入湟中征討羌氐,只有徐榮帶兵回到北地郡,準備收回北地郡淪入鮮卑部族手中的黃河一帶土地。

雍涼各地的戰事正如火如荼的進行着,朝廷也開始搜集所剩無幾的府庫,爭取打完這最後一仗,漢中的山道里運糧的隊伍絡繹不絕,幾乎每天都會死掉不少民夫。

司馬懿在心中估算,朝廷現在這麼做已經讓地方上開始有些不堪重負,漸漸有從統一戰爭變成窮兵黷武的趨勢,然而這種情況卻沒有一個利益攸關的大臣提出異議,反倒是全力支持皇帝掃除窮寇的決心,像是殺紅了眼、想一口氣解決掉所有的遺留問題。

這個風向不對,司馬懿敏銳的感到一絲不對勁,朝廷所有人上下一心,為戰爭做準備,那是在征討關東、再度統一的時候,如今天下歸附,只有幾個邊地不足道哉,這股擰起來的繩結也早就該散了,可為何偏偏仍聚在一起?

其實朝中大臣們多出自地方豪強,朝廷為了支付幾次大戰的開支,已經用完了太倉里的糧食。主持軍需調度的均輸令糜竺甚至拉起了少府、大司農、度支部與水衡都尉,在獲得皇帝詔準的情況下推行了一系列貨幣增發的政策,大肆鑄造建安通寶,向民間、尤其是向世家豪強購買糧食。

物價上浮勢必影響到戰後的經濟恢復,以透支國庫為代價打完了一場不必急於一時的戰爭,戰後關於休養生息、天下少事的輿論勢必佔據主流,朝廷無事、少干預,這才是所有人都期望的。

司馬懿苦思冥想,然而他只知道不對勁,卻沒能從這個異常中想出一個答案。

“你在想什麼?”司馬朗見他走了許久的神,不由得問道。

“沒有什麼。”司馬懿自然不會說一件自己還沒想通的事情,他現在正處於生死之間,也沒有興趣研究別的事情。

司馬朗似乎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沒有開口,他知道這個弟弟最是惜命,在這種關頭對方其實根本冷靜不下來,他表面上越是平淡,心裡就越是焦急惶恐。

可這種情緒偏就不能流露出來,因為一旦失控會讓兩人的處境更危險,這種情緒在兩兄弟之間心照不宣,有時說話往往說到一半就相顧無言,彷彿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等待宣判的日子是煎熬的,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司馬懿愁的連飯都吃不下,在床榻上難受的翻了個身,忽然聽到外面的哀樂之聲突然大了起來,像是一支豪華的樂隊正在外面奏響鐘磬。

司馬懿靜靜地聽了一會,當即立起上半身,既是驚懼又是期待的說道:“這好像是黃門鼓吹?”

黃門鼓吹是天子的御用樂隊,他往往圍繞在天子鹵薄之中,或是天子宴饗群臣的筵席上,或是賞賜給親重的寵臣愛將。這是身份的象徵,將一部鼓吹賜予臣子,代表着無上的殊榮。1234

皇帝自然是不會這時候到陳倉來的,此時出現鼓吹,可想而知是皇帝將鼓吹當做哀榮,賜給了皇甫嵩。.司馬懿心裡不覺打鼓,他有些無法保持沉默,好像是有什麼話一定要先吐為快,甚至是要得到別人的贊同他才會稍覺安心:“天子居然賜下了鼓吹?卻不知有沒有加羽葆、班劍,有沒有給東園秘器?定然是給了,可王輔為何不提此事?他是以為死人的哀榮不重要麼?真是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