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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後海。”————————【禮記·學記】

其他人目睹了應劭從死裡逃生到再獲任用的轉變,一個個的眼中都燃起生的希望,開始七嘴八舌的向皇帝自薦,說自己也寫過什麼什麼着述,可這些人的名字皇帝一個也沒聽說過,即便聽說過的也都是些沽名釣譽之輩,而且這些人多半都是袁氏的門生故吏,皇帝就更不會從輕放過了。他厭煩的抬了抬手,朝底下鬧哄哄的人群里張望了一眼:“陳琳在這裡面沒有?”

陳琳捂着手掌跌跌撞撞的從人群中擠出,踉蹌着跪伏一拜:“罪臣琳叩見陛下。”

“陳琳的文章寫得好。”皇帝略看了眼陳琳,手掌往旁邊一揮:“其餘的——”

許褚會意,當即帶着人將除了陳琳以外的所有袁氏臣僚盡皆拖走,殿上一時哀嚎不斷。他們癱軟着被殿前郎像牽狗提雞似得拖出去處斬,站在柱子下的應劭與獃滯得跪伏在地的陳琳也是嚇得不輕,各自慶幸自己好歹有些長處能被皇帝看中。

殿前郎帶着一行人往殿外行去,當他們拖走郭圖的時候,郭圖沒有反抗,反而主動的站了起來。他的目光平靜而深沉,雖然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但他知道看向他的某個視線一定會明白他最後所做的一番苦心。在輪到身負重傷的陳逸被拉扯的時候,忽然有人出面向皇帝求情,說陳逸是太傅陳蕃之子,多年含冤,一時走上歧途,念在尚無過分劣跡,請求皇帝饒他一命。

皇帝看着倒在地上,目光桀驁不馴的陳逸,哂笑道:“既是名臣之後,理當寬宥,只是未見他有服罪之心。”

陳逸一手捂着腰部的傷口,一邊瞪視着皇帝,為他求情的人都為他捏了把冷汗,暗罵此人臨死還這麼糊塗,只要服罪,回鄉延續陳氏血脈豈不甚好?

“死乃人必經之常事,我又有何懼?”陳逸既不稱罪臣,也不稱草民,他倔強的說道:“我只是愧對先父……”

說完這話,他的聲音便低了下去,至於是愧對什麼,卻是無人知曉了。

對視片刻後,還是皇帝先移開了視線,對方這怨憤的目光他很久以前就在另一個人的身上看到過,前幾代昏亂的朝政給了很多人不可磨滅的傷痛。天下自董卓以後日漸紊亂,也正是因為前幾代混亂的朝局讓許多人失去了擁戴之心。皇帝雖然試圖着手挽回,但他一旦接觸到陳逸的目光,就知道有些仇怨還是化解不了的。

皇帝揮手讓人將陳逸帶下去後,視線又移向田豐,說道:“田公可有什麼話說?”

“正要隨吾主而去,豈有多言!”田豐慷慨一笑,站起身對皇帝拜了一拜。

沮授突然從旁邊走了出來,面色凝重的對皇帝說道:“稟陛下,田豐與臣舊識,今其不免,臣請送他一程。”

“去吧。”皇帝這次一個冀州士人都沒有赦免,包括田豐在內的許多冀州士人紛紛被押送殿外,隨着他們的死,整個河北的豪強勢力都將受到重創。這是戰敗者必須承受的代價,也是叛逆者必須接受的後果。

沮授內心既失望又沉痛,失望於皇帝沒有開口勸降、沉痛于田豐到現在還固執的要為袁紹赴死。他跟在田豐身後,直到出了殿門後,還未說話,田豐便先轉過了身,問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沮授一時沒反應過來。

“公與很久以前就與朝廷有過接觸了吧?”田豐的臉色不喜不怒,他靜靜地看着一行人在殿前的廣場上排排跪好,而自己則是懾於旁人對沮授的顧忌,一時沒有人過來動他:“是通過沮雋么?我早前就說過,你家這個族侄很不錯。”

“元皓……”沮授忽然有些內疚,似乎想找尋一個解釋,一個私下接觸朝廷卻不知會田豐的解釋。

“這般大的事我定然會反對你。”田豐卻是看的很淡,輕聲說道:“你不告訴我也是應該,誰都又私心,你我雖然交好,卻不是兩家交好……從今以後,冀州士人在朝中能走多遠,就全依靠你了。”

“元皓。”沮授躬身對田豐拜了一拜,他語氣哽咽,低着頭幾度泣不成聲。他承認自己在這件事上確實存在私心,也曾想過等時機成熟再說服田豐一同舉事,可後來因為他的猶豫,主動與朝廷疏遠了聯繫,才讓他忘了此事。這時已有殿前郎不耐煩了,開始無視他這個諫議大夫的身份,硬生生的將田豐拉扯到屬於他的位置上按跪了。

沮授不敢再看,忙轉身走了回去,他的兒子沮鵠在沮授投降之後就被袁紹關押入獄,此時得釋,身上的囚服都還沒換下來,見沮授上台階的腳步不穩,忙過去將他扶住。

只聽田豐行刑時高呼道:“勝負不由己,成敗在於天,惜哉,惜哉!”

沮授突然悔恨起來,他捶胸大哭着,好像自己做了生平最錯的一件事情。

殿外隱隱傳來的斬首聲並未影響到殿內肅然的氣氛,皇帝下令處決一批袁氏‘倀鬼’以後,又點名道:“袁公路,你還想活么?”

皇帝是帶着笑問的,語氣溫和,好似只要袁術求個饒,他就會放了對方似得。

袁術卻好似什麼都看淡了,他很規矩的向皇帝稽首行禮道:“按理說,罪臣本不該有所請求,但罪臣伏見陛下仁厚寬愛,故斗膽相求。”

皇帝眯着眼,問道:“你求什麼?”

“請陛下在天晴時,在將罪臣處斬。”袁術一字一句的說道,他似乎很有自信皇帝會同意他這個古怪的請求。

皇帝意外的挑了挑眉,只是略想了一想,便點頭同意了:“好,公卿子弟,死也要有個體面。”

袁術再次於袁紹身邊伏地稽首,道了聲謝。

“陛、陛下……”膽戰心驚了許久之後,坐立不安的劉碩總算記得開口說話了:“臣一時糊塗……臣一時糊塗……犯下大錯,有愧祖宗,還請陛下看在孝桓皇帝宗祧無繼的份上……求陛下……求陛下開恩!”

“你是一時糊塗?”皇帝被他一身抖動的肥肉給逗笑了,他不經意的往兩盤看了看,眸色深了一分:“若真有心推辭這帝位,誰會推辭不掉呢?當初劉虞被袁紹、韓馥等人共議擁立的時候,他為何就拒絕得那般乾脆?你身為藩王,古時多有固辭不受的故事,為何就不用上呢?”

劉碩面色晦暗的低下了頭。

一旁的馬氏卻不服氣的說道:“陛下未曾是太子,不也是藩王登位么?孝桓皇帝駕崩時,尚有二弟在世,若非權臣作梗,帝位如何會流轉至解瀆亭!”

“放肆!”

“大膽!”

當即有人跳出來怒斥馬氏的大逆不道,而馬氏也破罐破摔,在地上不住的撒潑,說自己的兒子劉悝被人誣陷致死,又說起自己可憐的身世。她的怨恨是經年已久,慫恿劉碩稱帝也不過想將這劉氏江山攪亂,馬氏的神志已近乎瘋癲,皇帝不得不將他們都帶了下去。

就在南皮被朝廷收服的第二天,陰沉已久的天空突然大放光彩,陽光從雲層里斜射出道道金光,看到的人都將其視為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