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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常滿照,羞與曉星連。”————————【三善殿夕望山燈】

折騰了半夜,皇帝無心在掖庭久留,顧自回了宣室去休息。伏壽也拖着疲憊的身體,在董皇后略帶譏諷的神色中告辭回去,昏迷的宋都早已被伏壽親信的趙采女移至鴛鸞殿安頓好,聽聞伏壽回來,趙采女顧不得修整便趕過來看她。

“宋貴人已經睡下了,女醫說肚裡胎兒受了些驚動,但並不妨事,這些日子只需安靜修養,不要再被驚嚇就好了。”趙采女伸手扶住伏壽的胳膊,將她扶向殿內。

伏壽沒有說話,疲憊着舒了口氣,慢吞吞的往殿內走去。

“時候不早,先休息吧。”趙采女這樣建議着,腳步卻試圖把伏壽帶到床邊去。

然而伏壽此時脫離了她的引導,兀自往旁邊的席榻上坐去,儘管在椒房殿經歷了一次交鋒,伏壽早已身心俱疲,但她仍舊固執的坐在席榻上不肯去安歇。在趙采女疑惑的目光下,伏壽一手撐着額頭,臉色在燈光下有些憔悴,怔怔的出了會神,她這才幽幽說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趙采女往前走了一步,又發覺不妥,往後退開,手裡緊攥着一塊手絹。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伏壽抬起頭來,眼神複雜的看向對方:“從你知道的那一刻起,你便打定了主意瞞着我,是么?你知道我一定會出手幫她。”

趙采女彷彿被說破了心事,但仍試圖狡辯遮掩:“貴人在說什麼?這種事可不好亂說,陛下正在氣頭上,要是被皇后抓住了把柄……”

“你還想瞞着我!”伏壽拍了一下桌案,這陣動靜立時將外間的鄒氏、馮方女等人引了進來,她們疑惑不解的看着原本關係親密的伏壽與趙采女兩人如今形同對質的局面。

伏壽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她擺手讓鄒氏等人都下去,待殿內又只剩下她與趙采女後,這才放緩了語氣,輕聲說道:“整個未央宮都說我仁厚,這是個好詞。但陛下曾經說過,‘老實順從、沒有主見’也是仁厚的一種,你以為我是這種人么?”

“不、當然不是。”趙采女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模樣的伏壽,她慌張的跪了下來:“貴人是真正的仁厚……”

“我是這種人。”伏壽很沉重的看着趙采女,兩行清淚從她的眼睛裡滑了出來,她凝噎着:“所以我就任你瞞着我!”

“貴人!”趙采女終於承受不住,她忙膝行幾步,來到伏壽跟前,手抱着伏壽的小腿,戚戚然將事情和盤托出:“是奴婢不對,那天奴婢看見郭采女對一隻箱子百般重視,千萬警惕。奴婢心裡便起了疑心,私下裡讓人去查,結果……奴婢當時知道這是大禍,就誰也不敢說,又怕貴人心裡擔憂、更怕貴人因此惹上麻煩,所以才……千錯萬錯,只求貴人不要用這個理由來罰奴婢,今日穆黃門因為遲報消息而遭痛斥,貴人這邊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貴人事先就知道了風聲……”

“好、好。”伏壽有些吃力的說道,她雙眼無神的望着空蕩蕩的桌案某處,口中說道:“你出去歇息吧。”

“貴人。”趙采女仔細觀察了遍伏壽神色,跪坐在地上巋然不動,甚至大着膽子說道:“其實這件事貴人事先不知道也好,這樣貴人就不至於在最初就陷入兩難的困境,今夜還能仗義出手,救下宋貴人與未來的皇嗣。”

她的說法很有道理,伏壽若是一開始就知道了消息,就會陷入幫宋都遮掩污點、或是告訴皇帝這樣兩難的選擇,到時候里里外外都不討好。而像現在這樣,作為‘事後’才知道消息的伏壽來說,她大可以憑藉局外人的身份勸皇帝止息怒火、又能出手救下宋都母子。宋都雖一時得安,但生產之後註定是不會再得到昔日的寵信,不單是董皇后,所有人都會因此少一個大敵。

趙采女試圖將事情說的很明白,但伏壽已經沒有心思去聽了,她轉過臉來,眼淚無聲的流下:“是我對不起她啊……”

夜晚很快過去,掖庭發生的事很快便隨着宮門的開啟傳到宮外,朝臣公卿皆因這個消息而猝不及防、反應不及。當時宋都的父親、左中郎將、都鄉侯宋泓正與在五官中郎將楊眾、右中郎將牛亶商量三署郎考選的事情。

楊眾對眼前這個炙手可熱的人物抱有幾分籠絡之心,三署郎考選雖是由他這個五官中郎將做主,但還是給足了宋泓的面子,事了,他笑着說道:“貴人還有半月就要生了吧?國家親政將近十年,膝下一直無所出,雖然還年輕,但還是要早有皇嗣,才能安天下士民之心啊。”

“不敢有瞞,已請方士看過了,說必然是皇子無疑。”宋泓得意的撫着鬍鬚,只是喝了些茶,他就像醉酒了一般有些醺醺然:“屆時皇長子降誕,天下同慶,老夫請你飲酒。”

“好!”牛亶拊掌贊同道:“禁酒詔書即下,我可是有三月不知‘酒’味了。”

楊眾若無其事的看了牛亶一眼,正要牽扯着說些什麼,眼角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楊家蒼頭站在不遠處的角落裡,悄悄地向他拱手示意。楊眾心中一動,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找了個借口出門,跟着那蒼頭一路走到府衙的另一處,也就是光祿勛楊彪日常所在辦公的地方。

他們三個中郎將在制度上、名義上都是光祿勛的屬下,但楊彪從來不會在他們三人面前擺架子,為了避免見面時因為行禮的問題尷尬,幾人並不經常見面。如今楊彪特意將楊眾請來,卻不是特意要在楊眾面前擺上官的架勢,而是有話要勸:“不要在宋泓身上費心思了。”

“怎麼了?”楊眾語氣十分生硬的說道:“剛才我很快就要聊到弘農的事了。”

在楊氏內部,他與楊彪的關係並不算友好,聽了這話,還以為楊彪眼紅他與宋泓相處親近、馬上就要解決一個難題。孰料楊彪驀然嘆了口氣,悄聲說道:“脂令一清早就派了人從宮中傳消息來,宋貴人犯事,被降為宮人,移居伏貴人殿中。整個披香殿上下人等,都被打入永巷刑訊……”

楊眾倒吸了口涼氣,震驚的說道:“怎會如此!”說罷,他立即降低了聲音,小聲說道:“宋貴人正得寵信,又將生產,這時節還能犯下什麼事,得到這樣的懲處?”

“宋貴人有孕,是因為對國家用了葯。”楊彪此時臉色十分難看,好在脂習第一時間就派人出宮給他傳遞消息,而皇帝接下來對宋氏的懲處也還需要一點時間去布置人手。所以他還有時間勸楊眾早早脫身,免得把麻煩攬在自己身上,將事故的負面影響擴大:“用不了多久,或許還有一個時辰、或許就在下一刻,詔書恐怕就要來了。”

“這、這、這該如何是好?”楊眾六神無主,在席榻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彷彿捅了馬蜂窩一樣。

“你慌張個什麼?”楊彪有些奇怪,疑惑的問道:“這幾天你雖然與宋泓走得近,好在並沒有做什麼,只要撇清干係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