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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菩薩蠻】

掖庭,椒房殿。

一身普通宮人打扮的郭女王低着頭從外間走入,她手上端着燒好的茶水,進殿後還未走上幾步便迎面被長御攔住。

長御上下瞥了對方一眼,伸手將茶水接過,便以目光示意郭女王退下。郭女王也不說話,微微回了一笑,便小退幾步在殿門外站好。長御見狀,這才滿意的轉過身去,將茶水端到董皇后身邊的桌案上,她拿起茶壺為斜躺在榻上小憩的董皇后倒了一杯茶,看董皇后斜躺不語,便輕聲說:“要不要再派人盯着?”

“盯着誰?”董皇后低頭瞧了一眼黃澄澄的茶水,恍若未覺。

長御壓低了聲音,進言道:“自然是太醫令,還有……甄貴人。雖然脂令是那麼說,但仍不可輕信,還是得防有靈懷皇后故事。”

“靈懷皇后?”董皇后聽了,不由得蔑笑一聲:“你這話,是將本宮比做什麼?何氏么?”

“奴婢不敢。”長御連忙告罪,雖說用皇帝的生母靈懷皇后隱瞞懷孕的典故大為不妥,但她的顧慮就在這裡,畢竟殷鑒不遠,難保甄宓不會效仿。

“難得你能想到這一層。”董皇后忽然輕嘆了一聲,欲要起身坐正,長御忙伸手去扶。董皇后一隻胳膊撐在長御手上,就着動作直起身來,輕聲說道:“可你知道脂習是哪裡人?”

“脂令好像是京兆人。”長御回想起脂習的長安口音。

董皇后指了指桌案上倒好的茶碗,長御立即為她端來,她這才接著說道:“甄宓一個才來關中不久的河北人,若確實有孕,脂習憑什麼要為她隱瞞?”

“可奴婢聽說,脂令與都水使者孔公頗為親善。”長御細想了一想,說道:“這孔公可是關東人。”

“關東人並不是一家人,彼等也分汝潁、河北、江淮,也分公羊、穀梁、左氏,豈是一家一姓所能領袖的?”董皇后喝了口茶,慢條斯理的咽下,不以為然的說道:“河北新附,甄氏雖屬豪強,與孔融這些人未必能那麼快走到一起去。再者說……此事關乎陛下子嗣,甄宓再敢隱瞞,也不會瞞着陛下。”

長御輕聲問道:“那麼陛下?”

“不會的。”董皇后知道長御未說出口的疑慮,她低眸看着茶碗里淡黃的茶湯,清澈的茶水連一片葉梗都沒有:“陛下不是孝靈皇帝,而我……也做不了何氏啊。”

有漢一代,凡后妃謀殺皇嗣,要麼是皇帝懦弱無能,一味地溺愛寵妃、要麼就是忌憚後族勢大。而當今皇帝根本沒有這些顧慮,董皇后也沒有這樣的資本,甄宓若真的懷孕,正大光明的宣告,振奮天下士民之心,何必這麼藏着掖着?

所以董皇后認為甄宓串通脂習故意隱瞞的可能性並不大,皇帝也沒必要用這種方式來防着她。

“還是殿下睿鑒,奴婢思量這麼久,倒是白白擔憂了一場。”長御也放下了心,笑着奉承道。

“哼。”董皇后輕笑一聲,手裡把着茶碗。話雖是如此,可她心裡還不能放鬆警惕,就今日的觀察來看,甄宓也不是個懵懂不知事的:“甄宓搬去披香殿了?”

“用膳後不久,甄貴人便搬了過去。”作為董皇后的耳目,長御時刻關注着各處的消息:“據說只帶了一兩隻箱篋,三四個宮人,行裝簡便,動靜也不大。”

“她還知道不鬧騰,可這個宋貴人就不好說了。”董皇后面露譏笑。

長御也跟着笑了一聲,說道:“掖庭內外都知道宋貴人嬌蠻,卻也不知陛下究竟喜歡她哪裡,處處忍讓着她。”

“別看陛下性情冷淡,其實也是個念舊情的人吶。”董皇后很有感慨的說了句,雖然她處處看不慣宋都,但在這一點上,她也不免推己及人。走神片刻,董皇后還是吩咐道:“披香殿那邊,還是命人多看顧着點,平日里吃些什麼,都要留意。”

“謹諾。”長御答道。

甄宓固然是沒有懷孕,但皇帝甫一回宮便對甄宓的高度重視,無疑是給董皇后造成了不少的危機與壓力。她想着以後掖庭的女人會越來越多,自己縱然是皇后也不能太高高在上、形單影隻,像伏壽、宋都這些人互相扶持,以後行事會更為有利。更何況,在皇帝東征期間,自己在長安險些蹈禍,無論是固寵還是邀寵,都需要預先籌劃。

原本新來的甄宓可以作為董皇后的籠絡對象,可董皇后實在反感別人拿對方比作‘郭聖通’第二的稱呼,故才並未考慮親近。而且甄宓是大族出身,身後自然有家族扶持,未必看得上董氏。

思來想去,董皇后考慮着要想扶持一個人做自己的幫手,這個人必須要有出色的容貌、微賤的家世,最好不能有太大的野心,便於自己掌握,此外,還得是由自己一手提拔,對方才會感恩戴德。

這樣想着,董皇后抬眼看向身旁最親近的長御。

長御被她看得不知所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上面沾了什麼東西似得。

“你把臉抬起來。”董皇后這樣說著,便仔細打量起長御。

長御自小流落民間,因為飢荒被父母拿去與人‘易子’,最後僥倖逃了出來。顛沛流離一段時間後,被董承的僕役帶入府中,為董皇后做侍女。靠着一腔忠心以及逃荒逃難時磨礪的能力心性,長御順利成為董皇后的心腹,隨着皇后帶入椒房殿,成為皇后身邊地位可比侍中的長御。

雖然忠心與能力都值得董皇后信賴,但長御從小受苦,身量不足,嗓音略為粗糙。董皇后打量許久,到底是放棄了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她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似得低着頭喝了口茶,忽然說道:“這茶湯不錯,是誰煮的?”

長御彷彿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麼大好機緣,一顆心猛地落了下去,她抿了抿嘴,說道:“是郭照。”

聽到對方連一句‘回稟’的起頭都忘了說,董皇后揚了揚眉,把茶碗放在桌案上,親熱的將長御的雙手執起,撫摸着長御手心的細繭,最後輕聲嘆了一口氣,道:“你以為這掖庭是什麼好去處?不要說我沒有為你着想過,只等我以後生下皇子,便許你出宮,做列侯夫人,身為正室,不比一殿之主要強?”

長御心裡這才沒了怨氣,自己所求的只是一場富貴,別的再無他求,只要有董皇后撐腰,還怕自己享不到富貴?“好了。”董皇后見安撫住了長御,逐漸又恢復了冷靜的語氣,問道:“這郭照是有多大了?”

“稟殿下,十二三歲應是有了。”長御放平了心態,對答起來也開始少了幾分顧忌。

“還是小了。”董皇后有些遺憾的說道,郭照近來在她跟前很受關注,為人機靈會說話,家道式微,又是從她身邊帶出來的,只可惜這年紀:“陛下不喜歡年歲太小的,若是十七八歲、或再往上,倒是可行。”

長御也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當下便笑着揭過,為董皇后重新倒了新茶:“宮裡人心有浮動,都是因為陛下無嗣。只要殿下生下太子,地位自然如泰山穩固,又何必勞他人扶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