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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夜歸鹿門歌】

日暮時分,江面上泛起粼粼水波,映照着西方半輪殘陽,彷彿有一條鮮紅的綢緞在水面上飄蕩。

微冷的江風撲面而來,帶着清新的濕氣,還有船夫們粗獷豪放的歌聲,嘹亮的野曲,每隻小舟一唱一答,將零散隨流的漁家彼此聯繫。正是收魚的時候,渡頭處處擠滿了打魚歸來船隻,無數的魚在艙中跳躍着,閃動着鐵青、銀白色的腹背。年輕的漁家人裸露着發熱的胸膛,光腳踏着江水,挽着小舟擱上沙灘。

渡頭早已聚成了一個草市,相互熟悉的漁家人各自攀比着一天的收穫,附近豪富家的下人在此等着揀選最鮮活的江魚,就連鄉里的農人也在草市漫無目的的閑逛着,瞅空折買一尾小魚回家。

這條熱熱鬧鬧的渡頭因為毗鄰江上魚梁洲,故稱為漁梁渡。

中年文士乘着大船,從船艙中看到這幅熱鬧景象,雖已日暮沉沉,草市逐漸燃起了篝火,儼然未有散去的趨勢。

船抵至洲上,有數名蒼頭奴僕牽馬提燈,在岸邊等候多時,為首的卻是一名其貌不揚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相貌平凡,個子稍矮,一雙眼睛裡卻似乎閃爍着星光,見到這名文士從容上岸,他向前一步執禮道:“晚輩龐統,見過黃公。”

“司馬德操素有清名,能得與之暢談,勝讀一經。”黃承彥着意看了下對方的雙眸,含笑點頭:“士元去了一趟潁川,變化頗多。怪道龐公常稱你為璞玉鈍劍,一旦琢磨,必鋒芒暴露。”

“黃公過譽了。”龐統笑着答道,眼睛裡有光芒閃爍,並伸手為其指引着一條小路。

黃承彥隨口問道:“龐公安在?”

“叔父正在園裡鋤菜,說是要招待黃公。”龐統側過頭去,眼中的光芒立時消失不見,沒了眼中的神采,他頓時就像是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毫無出奇之處,也難怪世人稱其質鈍。

“他倒是好志趣。”黃承彥拊掌一笑,跟着龐統沿路走去,走到一半,他卻冷不防回頭遙望,只見江對岸篝火閃爍,漁船穿梭——適才龐統眼中的光芒竟是從這裡倒映而來的。

魚梁洲不小,上有樹林房屋,還有一畦菜地,一個老農佝僂着腰,在地里掐着菜,身邊只跟着一個年輕人,一手挎着籃子,一手拿着火把,腰間還佩着一柄長劍。

黑燈瞎火的,點着燈老人也看不太清楚,只見他只手掐着一根根部粗大的菜,正要用小鋤頭弄出來,黃承彥適時趕到了:“這棵菜老了,不好吃。”

“你懂什麼農事?”老者正是龐德公,他嗤之以鼻,像是賭氣一般,頭也不抬的將那棵菜拔了出來。在燭光的照耀下,那棵菜莖白葉綠,煞是鮮嫩:“早春的菜,沒有老的,更沒有晚摘的說法!”

龐統在一旁垂手而立,靜靜地聽着兩個相識已久的老人說話,連上前搭把手的意思都沒有。那名跟隨在龐德公身邊持火的年輕人看了龐統一眼,見對方無動於衷,自己也裝成一根木頭。

“好,我不懂,你懂。”黃承彥被這個固執的老人氣笑了,他家傳駁雜,除正統經術以外,巫醫百工之書亦有習傳。如今被人鄙視不懂農事,他除了好笑以外,實在是不想與對方計較。

龐德公哼了一聲,將那棵菜丟到年輕人胳膊挎着的籃子里,手也不擦的就往黃承彥青色的衣袍上抓去。他緊抓着黃承彥的胳膊,作出老友相逢時熱情的樣子,黃承彥表情一緊,身體僵硬的任由他領着自己往屋子裡走去。

年輕人挎着一籃子菜,腰桿筆直的跟在後頭,龐統見狀忙小步跟了過去,兩人對此早已見怪不怪。龐統目光瞅了瞅那年輕人腰間的劍,小聲嘟囔道:“你真是時刻不忘這柄劍。”

“忘不得,這是故人的劍。”

龐統露出不符合他樣貌氣質的狡黠,癟了癟嘴。

“劉使君前日里遣派中郎將韓曦與使君從子劉虎領兵五千,趕赴江夏為黃祖前鋒,不日將進討柴桑。”軒窗之下,兩人分席對坐,各自的桌案上擺放着豐富的酒食。奴僕都已遣退,室內只有龐統與那名佩劍的年輕人陪坐。黃承彥沒有理會龐德公前後摘下的菜,徑直用筷箸夾了塊魚肉。

龐德公不滿的用筷子敲了敲桌,像是在教訓晚輩:“君子食不言。”

黃承彥毫無慚色,向對方坦然的示意了自己的衣袖,上面印着幾根黑漆漆的指印。

龐德公不作聲了,他們兩人認識多年,私底下早已不拘禮法,言笑隨性,頗有些道家自然的意味。此刻他也夾了塊魚肉放入嘴中細細咀嚼,口中忽然納悶說道:“怎麼是劉虎?劉磐呢?”

劉表從山陽帶來的親族晚輩中,只有兩個可堪一用,除了驍勇有名的劉磐,另一個侄子劉虎卻默默無聞,稍有遜色。若論在劉表眼中的重視,終究還是劉磐為先。

“劉磐去了江陵看舟師。”黃承彥說道:“我也奇怪,劉景升既已改了心思,向朝廷示好。此番東下揚州,不派劉磐,反而說不過去。”

“江東孫策,豈是易與之輩?”龐德公輕飄飄看了一眼安靜吃菜的龐統,復又說道:“使君或許只是做做樣子,沒成想卻走了一步好棋。若黃祖與孫策死斗不休,潁川人或許就要笑了。”

“彼等何故這麼大費心思?”黃承彥雖懵懵懂懂的知道一些事故,仍不明所以。

“廟堂之上,肉食者的心思可比我等深多了,彼等自有彼等的謀算。”龐德公略嘆了口氣,這些還都是他靠着龐統的猜測、進行無中生有般的判斷,究竟在背後有什麼用意,就連司馬徽都不知道。

這些事情非黃承彥所擅長,他轉而問道:“那劉磐去江陵?”

“應該是長沙的事吧,事情即便再隱蔽,荊州也就這麼大,相處這麼多年,猜也該猜到了。”龐德公無所謂的說道,他點了點還沒動過的青菜,道:“天下劉氏宗親,能站到這個位置的,又能差到哪裡去?益州劉君郎不也如是?”

龐統安靜的聽着兩人說話,偶爾舉起一杯酒,跟對面的年輕人祝酒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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