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孩子總是被憐惜被善待的。
宋嬰笑了,道:“我已經十七歲了。”
七歲可是稱為孩子,十七歲可不行,她並不是一個要以孩子身份來謀求憐惜的人。
因為她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你是孩子就善待你。
“不過我要學的還很多,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
四大師道:“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孩子還有另外的意思?不是指自己本身,那就是指是別人的孩子....因為她是皇帝的孩子,所以才有此時?
宋嬰看向四大師,道:“天有所授,我會接受,不會因為出身自傲更不會因此而自怨。”
不會因為是大周天子血脈而沾沾自喜,也不會因為權臣狼子野心的殘殺,父母雙亡苟且偷生而怨天尤人,她擔得起大周皇族的尊榮也擔得起磨難。
四大師看着她點頭,道:“真是聰明的孩子。”
宋嬰展顏一笑。
四大師道:“不過,也不是這意思。”
宋嬰微微一怔。
“不要在意我的話。”四大師接着道,一面邁步向前,“不是什麼話都非要有個意思的。”
宋嬰應聲是:“寶璋魯鈍了,所以寶璋才要跟大師學習。”
四大師道:“你想學什麼?”
宋嬰道:“學天下大道,學治國之道,學大師您教我的一切。”
四大師笑道:“要學的還真不少。”邁過門檻。
“我現在才開始學晚了很多。”宋嬰道,“父皇當年很早就跟着大師,學了那麼久....”
輕輕一聲響,禪杖頓地,宋嬰的話也一頓停下,耳邊傳來四大師的聲音。
“但他沒有治好國,也沒有保住自己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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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寺廟比上一次的要大一些,佛殿也壯嚴輝煌。
宋嬰抬頭,見日暮霞光中一排佛像慈悲垂目,耳邊四大師的聲音蒼老又沉厚回蕩。
“所以,你還要學嗎?”
宋嬰笑了,道:“大師,當然要學。”
佛前的四大師轉頭看她。
宋嬰道:“就像讀書不一定都會中舉,學醫不一定就能百病無憂,學了治國之道不一定都能治好國,這與治國之道沒有關係,這與我有沒有學好有關係,結果與學習本身無關,與人有關。”
四大師哈哈笑了,點點頭,沒有說話,忽的又笑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
“大師?”宋嬰問道。
四大師看向她一笑,道:“想到這個問題有人或許會有另一種回答。”
修閉口禪的四大師難得開口多說話,還說別人,這個人是誰?
宋嬰沒有詢問,而是道:“我的回答是錯的嗎?”
四大師笑了,搖頭道:“不分對錯。”看着宋嬰,神情和藹,“這世上很多事,無關對錯。”
宋嬰臉上再次綻開笑容,要說什麼,四大師已經轉過身向後殿走去。
“來。”他道。
宋嬰沒有再說話跟了過去,後殿的廊下擺了一張桌子,其上還是上次那般簡單的飯菜,她走過去,接過四大師的佛冠禪杖放好。
“吃飯吧。”四大師道,自己先拿起碗筷。
宋嬰應聲是,沒有客氣輕鬆自在的吃起來,這一次四大師沒有再吃嗆也沒有追憶流淚,但吃了一會兒還是停下碗筷。
“好吃嗎?”四大師問道。
宋嬰握着筷子想了想,道:“比上一次的好吃。”
四大師哈的笑了道:“上一次...”又端正了神情,“其實是不好吃是吧。”
宋嬰一笑嗯了聲點點頭。
四大師道:“來這世上吃飯,就是苦。”看着桌上的碗碟,用筷子夾起一塊豆乾,“貧賤螻蟻這碗飯不好吃,富貴王侯這碗飯也不好吃,各有各的苦。”
宋嬰道:“所謂人生皆苦?”
四大師道:“正是。”將豆乾放入她的碗中。
宋嬰道:“我明白了,知人間疾苦,才是心懷天下。”將豆乾夾起放入口中。
四大師道:“倒也不用想那麼大,是一個人成為這個人,吃一碗維持生存的飯,都有苦有不易,明白其苦,就能解世間萬事。”
宋嬰道:“是,明白了,弟子謹遵教誨。”
四大師笑了笑,指着碗筷:“吃吧。”
至此到送宋嬰離開沒有再說話。
宋嬰站在門外也還在回味對話。
“殿下。”宋元忍不住問道,“怎麼樣?”
宋嬰神情難掩歡喜,道:“很好,聽四大師教誨,真是受益匪淺,孤很期待下一次見四大師。”
看起來相談甚歡,陳盛王烈陽等人立刻俯身道賀喜殿下。
宋元跟着道賀,然後道:“手書大師給了吧?”
宋嬰道:“沒有。”
“給了就...哎?”宋元一怔。
在場的官員們神情亦是微微驚訝,還是沒有給?
“大師在教我,我開始學習。”宋嬰道,“手書是在學成後才給的,不急。”
那是有皇帝在世,有其他皇子相爭的時候慢慢學慢慢等,現在急需登基要手書為證啊,再說誰來皇寺來見四大師不是為了手書,還真為了學習啊,宋元有些急切,忍不住上前....陳盛制止他,對宋嬰施禮道:“殿下聖明。”
宋元也回過神看了眼一旁的王烈陽。
王烈陽卻沒有看他,反而跟着陳盛在點頭也道:“殿下說得對,學習最重要,四大師就在京城附近,每次見都很方便,殿下可以好好跟着大師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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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外人馬遠去漸漸安靜,夜色漸漸籠罩,寺廟裡陷入一片昏暗,四大師站在佛殿外廊下,在身後一排佛像映襯下顯得瘦小。
“學了還是治不好國,保不住命...要是那小兔崽子來回答,會說什麼?”他忽的說道。
話音落,又響起細細的聲音:“...那還學個鳥啊...”
這很明顯是自己捏着鼻子自言自語,又嘿嘿笑起來。
“...想讓我跟你學,拿出點誠意啊....要不你給錢?”
“...別整那虛的,別灌我雞湯,閑的你,大家有話直說...”
細聲細氣拉長的聲調在寺廟裡不斷響起,恍若夜鳥怪叫,漸漸的聲音沉寂,片刻又一聲輕嘆。
“連自己要學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能叫學習呢....”
“其實原本也不是為了學。”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父皇的錯,此事無關對錯,只關本心。”
嘆息聲隨着人影融入夜色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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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皇城大殿還亮着燈。
朝事商議到現在,君臣都沒有吃飯,陳盛看着坐在龍案後的神情專註沒有絲毫倦意的宋嬰,少年天子,如果有長輩在,此時此刻會讓太監來勸誡,勤與國事是好事,但也要愛惜龍體。
然而沒有皇后這樣的長輩了,這也算是一種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