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皇帝坐在龍椅上，冷眼望着下方一眾文武，半晌，才沉聲說道：“眾位愛卿，今日可有本上奏？”

沉默，依然是一片沉默。

天佑一拍右邊扶手，提高音調說道：“這幾天，眾位愛卿不是爭得很開心嗎！怎麼今天卻都不說話了？”

殿中又是一片沉默。

天佑皇帝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卻聽得下頭一人說道：“吾皇萬歲，臣葛叔喬有本啟奏。”

“哦。”天佑皇帝問道：“葛侍郎有何本奏？講——”

這葛叔喬乃是刑部左侍郎，算來卻是庄墨韓的門生，素來算作朝曉樹一派的核心人物。不過這幾天圍繞詔書展開的辯論，葛叔喬卻一直沒有說話，想不到今天這場決戰，卻是由他揭幕。

葛叔喬出班站好，行禮畢，說道：“啟稟陛下，昨日收到孟州急報，稱燕山一帶，流民暴亂，有匪首蘇其羽聚眾數千人，佔山為寇，襲擾附近州郡，為禍甚烈。

復，又有阜州急報，稱亂民雁于飛，蠱惑災民，據梁河下游彭澤十數島嶼，為禍梁河，阻隔商路。

今晨又收到宋州急報，稱有亂民莫令儀者，自稱紅娘子，與其兄令德、弟令行，佔據大夷山蘇仙嶺，為禍州縣，威脅無定河河運。

臣得此急報，心甚憂之，稟與陛下聖聽，懇請陛下定奪。”

“哦！各州急報何在?”天佑皇帝大吃一驚，急道。

“在此！”葛侍郎從袖中取出三封急件，舉過頭頂，答道。

“小何子，”天佑皇帝說道：“去取。”

“奴才遵旨。”何公公連忙走下台階，過去接了三封急件，回身遞給了天佑皇帝。

天佑皇帝急忙低頭翻閱起來。

正在這時，門下侍中白賢章出了隊列，高呼道：“吾皇萬歲，啟稟陛下，臣有本奏！”

正在翻閱急件的天佑皇帝眉頭跳了跳，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賢章，說道：“愛卿請講。”

白賢章眯了眯看書看壞了的雙眼，朗聲說道：“陛下，臣讀史書，觀歷朝歷代，每逢亂世將至，必有妖孽出焉。前日臣夜觀星象，有妖星從天狼出，行於北天，侵紫薇而沒入東南，此實乃上天之警兆也！現在有流民作亂，正應着臣所觀之星象。”

“哦，妖孽？”天佑把眼睛眯了眯，展顏一笑，說道：“依白愛卿之見，何人是這妖孽？”

“臣以為，那妄稱神廟聖女和神廟使者之人，就是妖孽！”白賢章一個字一個字擲地有聲地說道。

“哈哈哈哈——好一個妄稱！好一個妖孽！”天佑皇帝大笑着說道：“白——賢——章——你是說朕昏聵嗎！？”

白賢章猛地抬起頭來，深吸一口氣，這才淡淡說道：“臣——不敢。”

“你——不敢？”天佑一拍龍椅，冷笑說道：“還有你白擰相公不敢的事情？”

就在這時，翰林學士、國子監祭酒庄墨韓也出班奏道：“陛下，先賢曰，君子不語亂力怪神，敢問陛下，這世間何來神廟之所？可有人真正見過所謂聖女、使者之流？不過都是凡夫俗子以訛傳訛，附會之言。”

“庄大人此言差矣！”這時，國子監博士蒲泗水出列說道：

“前朝《京華異聞錄》記曰，唐代晉之時，有少年自北方來，至孟州，傳晉河東節度使李玄感以馬鐙煉鐵之術，李玄感十年休養生息，練出三萬鐵甲騎兵。

時西胡大舉入侵，晉無力抵抗，國都淪陷，皇室凋零，李玄感起兵勤王，大敗西胡二十萬鐵騎，救中原正統於危難之時。

當時陳晉血脈斷絕，李玄感得神廟及天脈者支持，建唐朝。此後，李玄感父子兩代，耗時十六年，平定十八路諸侯，北拒蠻人，西敗胡人，南抵南詔，東至大海，建立赫赫威名的大唐。

庄大人，這是前賢史家杜若白紙黑字所記，何曾是凡夫俗子附會之言？”

庄墨韓雖然與蒲泗水學派相左、政見不合，但為人極其方正，要他說違心之話，卻也不可能，他心中暗嘆，想着，怎麼忘記這本書了！

庄墨韓鄭重地對蒲泗水鞠了一躬，說道：“蒲大人，受教了！”

說完，庄墨韓對天佑皇帝行了一禮，說道：“陛下，微臣沒有疑問了。”

白賢章見庄墨韓偃旗息鼓，心中又嘆又贊，只得繼續與蒲泗水辯論。

白賢章對蒲泗水說道：“蒲大人，《京華異聞錄》本官也曾讀過，上面所書，大多是道聽途說，奇異怪誕之事。同是杜若先生所著《晉史》，對這一段歷史卻完全沒有記載，此事殊為可疑。如果此乃信史，杜大家怎會在正史之中隻字不提？”

禮部尚書羊吾陸走出班列，對天佑皇帝行了一禮，又回身對白賢章說道：“白大人這樣說，就有些強詞奪理了！”

“哦？”白賢章異道：“羊大人何出此言？下官如何就強詞多禮了！”

“夠了！”天佑皇帝勃然作色，怒道：“現在數州出現流民作亂，你們還有心思在朝堂之上為些故紙堆喧嘩吵鬧，成何體統！”

出列眾人都是面色一暗，互視一眼，都閉口不在爭辯，一起向皇帝施禮，口稱：“臣惶恐，陛下恕罪。”

大皇子楊雄瞅瞅自己的兄弟——太子楊勇，只見他面色沉靜，只是低頭不語；又看看朝曉樹，只見這當朝太傅，卻是眼觀鼻、鼻觀心，在那閉目養神，對朝堂上的爭執全然不理。

楊雄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強烈了，連忙咳嗽一聲，給自己這邊的幾人使了個眼色，出列說道：“父皇息怒，兒臣以為，應當暫緩下詔冊封國師、聖女和公主之事。兒臣以為，當務之急，應是立刻擇三位良將，分派各路各州州軍，進剿亂民才是。”

天佑皇帝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大兒子，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賞之色。他點頭說道：“雄兒所言有些道理。但是，朕以為，這兩件事情並不衝突，反而是一體兩面之事。”

“陛下！”白賢章和羊吾陸同時開口說道。

“幾位愛卿且耐心些，聽朕說完。”天佑皇帝擺了擺手，說道。

眾人一起低頭，口稱：“遵旨。”

“神廟使者、聖女眷顧我朝，此事確鑿無疑，眾卿家不必再爭論。朕知道爾等都是赤忱為朕着想，但是此乃皇室秘聞，不便與眾卿家細說。

昨夜我已召見朝太傅，與太子一併查閱了皇家秘典，並與朕一起詢問了去年出使神廟的有關人員。

朝太傅和太子業已確認，神廟使者、聖女來我朝之事無假。”

天佑皇帝說到這裡，停住了話頭，開始掃視殿中群臣。

朝曉樹和楊勇一起出列，說道：“老臣確認，此事無誤。”

二人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何公公一甩手中響鞭，尖聲叫道：“肅靜——”

眾大臣這才一起住嘴，不再議論。

天佑皇帝接著說道：“所以，使者與聖女來本朝，絕對不是什麼妖邪生事，而是大大的祥瑞！區區亂民，不過是挑梁小丑。有此吉兆，天下自會太平。

而且，朕可以確信——這，必將是我大魏，掃平列國，一統天下的開始！”

天佑皇帝此話一出，眾皆悚然，馬上一齊露出欣喜若狂神色，紛紛高喊：“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天佑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歡呼之聲，響徹皇宮，驚起了柏樹林中各色雀鳥無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