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郭顥蓁欲學真宗時的舊事，在亭中斗詞，於是笑說：“不如就以這亭外諸多花草為題，再將曲律做些鬮紙，咱們抓鬮。也不用規定時間，就擺上個香爐伴着咱們，這時間充裕的很。誰想好誰去寫，做好了由娘娘來判定高低，如何？”
&nb;&nb;&nb;&nb;楊太后說：“虧你想得出來，只是高低卻不用，趁着過節樂一樂，老身來瞧瞧就行了。”
&nb;&nb;&nb;&nb;許氏趕忙道：“奴婢可寫不來這些東西，豈不是要被笑話，還是跟着看熱鬧的好。”
&nb;&nb;&nb;&nb;勻婉覺得她無禮，便攔着說：“不如女兒替你寫了。”
&nb;&nb;&nb;&nb;楊太后知她向來如此，只說：“無妨，就讓老身來替你寫，你只要佔個份兒就行，別辜負了聖人的心思。”
&nb;&nb;&nb;&nb;許氏趕忙謝過。
&nb;&nb;&nb;&nb;顥蓁於是讓惜墨下去備筆墨，另有芹香拿上來兩個錦囊，裡面便是花名，詞牌。
&nb;&nb;&nb;&nb;楊太后讓許氏先抽，笑說：“老身先代你做完，再來瞧你們。年紀大了，跟你們爭搶時間卻是爭不過的。”
&nb;&nb;&nb;&nb;許氏聽令，伸手到錦囊里，分別抽出瀟湘夜雨的詞牌，和水蓼花的鬮。
&nb;&nb;&nb;&nb;這時有內侍抬桌子上來，鋪上紙硯，惜墨替眾人研墨。
&nb;&nb;&nb;&nb;郭顥蓁趁着空閑對亭子里的人說：“本殿以官家不喜鋪張，特意選些自己愛用的玩意兒來，猶可把玩，卻不侈靡。”
&nb;&nb;&nb;&nb;連溪笑說：“真是周到。”
&nb;&nb;&nb;&nb;尚馥芝小聲哼了一下，對楊說：“她就喜歡在別人面前顯示自己多會揣測聖意。”
&nb;&nb;&nb;&nb;楊拉扯她的手，叫她不要說話。
&nb;&nb;&nb;&nb;郭顥蓁又說：“咱們今兒個用的，是王羲之說的‘綠沈漆鏤管’狸毫筆，十分可愛，須知並非定要金寶雕琢才為貴。惜墨正在研的，是碧松煙墨，燒了松枝，加了香料，自有一股君子之香。等下寫字，用不了元書紙，便用澄心堂的紙也是很好。青州石末硯，柳公權說用此硯‘墨易冷’，即是不發泡，不發泡則墨質均勻。”
&nb;&nb;&nb;&nb;尚馥芝冷笑道：“聖人真是博古通今，不曉得的還是要去做女博士呢。”
&nb;&nb;&nb;&nb;郭顥蓁亦笑回：“魏甄后說‘古之賢女，未有不覽前史以觀成敗’，妹妹自謙，知道自己不夠賢德，當然不用讀書了。”
&nb;&nb;&nb;&nb;惜墨極會看眼色，郭顥蓁才說完，她就對楊太后說：“娘娘，墨已經研好了。”不給尚馥芝回嘴的機會。
&nb;&nb;&nb;&nb;楊太后也就取了一支筆，對許氏說：“聽聞你喜歡在觀稼殿種稻，想是還念着宮外務農的日子，老身替你寫，便些你的心思好了。”
&nb;&nb;&nb;&nb;隨即揮筆寫下：
&nb;&nb;&nb;&nb;“兩角孤雲，去天一握，楚人倦旅三戶。斜陽煙鎖陌歸路。聲未盡，秦歌漸遠，人已去，斷壁殘樹。依稀似，章華苑囿，蕙圃如故。
&nb;&nb;&nb;&nb;雨過，梧桐葉落，秋蓼花麓。稻香說豐年，紫陽回祿。端正好，鴝鵒嘴巧，新婦褥，嗔怨炊務。執花鋤，深耕溉種，拔苗卻耽誤。”
&nb;&nb;&nb;&nb;眾人湊過來瞧，皆說：“娘娘這是用秦楚的蕭條，暗示前朝落魄，再用今朝農家的安逸，襯出官家天下的祥和安定。以娘娘的身份，能寫出這村中閑景，果然筆力過人。”
&nb;&nb;&nb;&nb;苗勻婉讀完，心中一驚，卻也隨聲附和。
&nb;&nb;&nb;&nb;獨許氏默然不語。
&nb;&nb;&nb;&nb;楊太后因問：“怎麼，你瞧來竟是不大喜歡。”
&nb;&nb;&nb;&nb;許氏忙說不敢，又還是嘟囔道：“只是奴婢這樣的人，一輩子也沒想過前面這些憂愁事，娘娘要是寫奴婢的心思，這就不大像了。”
&nb;&nb;&nb;&nb;楊太后樂起來：“那倒是老身考慮不周了。”
&nb;&nb;&nb;&nb;苗勻婉趕忙拉着許氏向楊太后賠不是，直說許氏不懂規矩。
&nb;&nb;&nb;&nb;楊太后讓她們起身，笑說：“老身並未生氣，節日里就不要這麼拘謹了。”
&nb;&nb;&nb;&nb;勻婉拉許氏到一邊，悄聲道：“我瞧太后這詞做的，竟是在罵章獻娘娘，現在還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出來，你就別多話了，等下講給你聽。”
&nb;&nb;&nb;&nb;許氏趕忙閉嘴。
&nb;&nb;&nb;&nb;郭顥蓁讓眾人一起來抓鬮，勻婉亦上前去摸，打開來是惜分飛，花是建蘭。
&nb;&nb;&nb;&nb;別人也都抓到，連溪是賀朝聖使君子，楊是柳梢青桔梗花，尚馥芝是昭君怨木芙蓉，俞馨最簡單，是長相思忍冬。
&nb;&nb;&nb;&nb;郭顥蓁自己拿到了綺羅香翠菊。
&nb;&nb;&nb;&nb;瞧大家都好了，惜墨捧上香爐，將燒的通體赤紅的碳塊夾進去，再覆上一層香灰，又用竹籤在灰上挑一些小孔，然後雲母片疊在上面，最後將細選的鵝梨香餅放在雲母片上。此謂“隔火焚香”，唯有如此方能令香味細膩悠遠，徐徐散發。香灰不能多，多了令炭火熄滅，亦不能少，少了使雲母碎化。
&nb;&nb;&nb;&nb;延綿一縷白煙從香爐中升發，郭顥蓁便說：“本殿已經想好了，便由我先來吧。”遂走到桌邊，寫了起來。
&nb;&nb;&nb;&nb;勻婉與許氏在最後面，不急着過去。許氏因問她，方才的瀟湘夜雨是個怎麼意思。
&nb;&nb;&nb;&nb;勻婉把聲音壓的極小，說：“前半段是說得秦楚時候，雖是故事，但據說秦國滅楚，楚人恨中發願：‘我楚國就算只剩三人，你秦國也會因我而亡。’看到這裡，我還以為只是提箇舊典故，不想最後那句深耕溉種，卻是極有深意了。”
&nb;&nb;&nb;&nb;許氏才要問，就聽前面連溪笑了起來，叫說：“好詞，好詞！”
&nb;&nb;&nb;&nb;兩人只好走過去瞧，只見尚馥芝氣得滿面通紅，楊似是憋笑，手上扶着她。再看顥蓁寫下的竟是：
&nb;&nb;&nb;&nb;後主遙期，桑田力盡，不如見國卿府1。農不如工，工不盡如商賈。弄機杼、綉刺迴文，不如倚、市門娼舞。可曾知、惡婦破家，破車躓馬3乞寒骨。
&nb;&nb;&nb;&nb;花亭今日晌午，十萬羅綺織斷，翠菊凝土。千里旗旌，擋不住東風鼓。寶輿香、玳瑁鉤簾，紫闕殿、爐煙百畝。醉王卒，欺遍胡夷，掃天下寇虜。
&nb;&nb;&nb;&nb;勻婉莞爾一笑，不做評論。
&nb;&nb;&nb;&nb;許氏說：“聖人寫的真有氣勢。”
&nb;&nb;&nb;&nb;楊太后嘆說：“老身就只看花亭後面的句子好了。”
&nb;&nb;&nb;&nb;郭顥蓁道：“兒臣也是學着娘娘前面援引舊事的法子，怕是有些邯鄲學步了。”
&nb;&nb;&nb;&nb;連溪卻有意問起：“妹妹才疏學淺，倒是有些不懂這裡面的典故呢。”
&nb;&nb;&nb;&nb;郭顥蓁只說：“那你該列女傳。”
&nb;&nb;&nb;&nb;尚馥芝心中不忿，無奈也想援引舊典，卻一時亂了腦子想不出來。
&nb;&nb;&nb;&nb;這時，楊也說自己想好了。
&nb;&nb;&nb;&nb;不知楊做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nb;&nb;&nb;&nb;1列女傳有“力田不如遇豐年，力桑不如見國卿”。
&nb;&nb;&nb;&nb;史記貨殖列傳有“夫用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倚市門暗指做娼妓。
&nb;&nb;&nb;&nb;3易緯“躓馬破車，惡婦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