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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鴉居。

院中風聲清淺,冰火梅樹依舊開得清冷妖艷。

庭中有一石桌,石桌旁,一個少年慢悠悠品着茶。

他嘴角噙着一縷悠閑卻促狹的笑意,眸光時不時往庭院一側空蕩處一掃而過。

順着他目光掃過處望去,地上石子幾顆,雜草兩三,便再無多餘事物。

“師妹可學會了?”

突然,他漫不經心地一揮手,那庭院空蕩處竟似波光般動蕩起來。不過一息時間,又恢復了平靜。

只是這次,那原本空蕩的地方,竟然憑空出現了一個人影。

人影墨綠衣裙,只是此刻,這衣袖裙角被腐蝕得破破爛爛,看起來好像剛從垃圾堆撿來的一樣。

這人髮絲狼狽披散,束髮的綠色髮帶也不知何時莫名斷裂了。她揚起臉,面上表情極其奇怪分裂,一半苦意一半喜意。

苦是發自內心的苦,喜也是喜不自勝的喜。

她急切地向前走了兩步,卻沒有再動,轉而舉起雙手拍着身前空氣,連連張嘴回道:“學會了學會了,師兄果然少年英才,道法高深,驚才絕艷,風華絕代,內外兼備,無人能及,絕世超倫,人見人愛,豬見豬贊,狗見狗誇,牛見牛擺尾,鴨子見了滿天飛——”

見她越說越不着調,少年眉心微蹙,又是一揮手,那少女口中剛剛還滔滔不絕往外蹦的話便戛然而止。

她一個閃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幅度和速度後仰、彎腰,腳下輪轉兩步,彷彿是避開了什麼東西似的,才再次直起身面向少年那方。

少年悠悠地品了口茶。

“師兄!我錯了!快放我出去吧!”

少女左手捧心,右手前伸,面色戚戚,發出殺雞似的慘嚎。

陽光正好,輕風和順,少年又悠悠地品了口茶。

“月夜!你再不放老娘出去就別怪我強闖了!”

少女兩眼一瞪,雙手扒着面前空氣壁,凶神惡煞威脅道。

“嗯~?”

少年抬頭,眸光清淡,他右手一揚,一桿金色小陣旗靜靜躺在他掌間。他翻手捏住這桿陣旗,淡淡青色靈光匯聚。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少女見他掏出陣旗,嘴唇一抖,她哭喪着臉繼續哀嚎道,“月大哥,月仙長,什麼見鬼的老娘,誰敢做您老娘啊,師兄~求您網開一面、大慈大悲、造個七級浮屠放我出去吧啊啊啊!”

話音未落,她面色陡然一變,看自己身後彷彿在看什麼厲鬼凶獸似的。

“你不是吧?!來真的?!”

少女渾身靈光一震,一面繼續往前方空氣處撲撲拍拍鬼哭狼嚎,眸中卻冷凝端注地注意着後方,帶上了十二分的戒備。

少年放下茶杯,唇角勾起一絲淺笑。

就在少女全神戒備的時候,身前透明壁障突然一空,猝不及防下,她順勢向前撲倒。

眼見着就要栽倒在地,順帶再砸個狗啃泥。她臉部衝下,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勾了勾。瞬間,五道虛影齊齊衝出,眨眼睛,便已至少年身前。

月夜眉心一蹙,正要避讓開。

卻不料少女中途又陡然加速,他還未來得及避開,便已被一個人影欺身而上,抓住了領口。

“好啊,月夜。你這個死悶騷,至於報復心這麼重么?還說自己不腹黑不睚眥必報不是反派大魔頭?”

雲之幽蹲在石桌上,右手狠狠揪着月夜領口,將其向自己扯近。

她一臉泥灰,渾身衣物都是在那八岐修滅陣中被腐蝕的痕迹,那腐蝕物黏黏糊糊,還有些許不知名濕漉漉的東西粘在身上,更重要的是……這東西無時無刻不散發著一股惡臭。

如今這般近距離,這氣味,便不可避免地沖入了月夜鼻中。

他眉心微蹙,條件反射似的想避讓,卻不料領口被雲之幽抓得更緊。

見他這副模樣,雲之幽眼珠咕嚕嚕一轉,突然嘿嘿古怪一笑。

“你想幹什麼?”

月夜鳳目微眯,以他對這人的了解,直覺她做不出什麼好事來。

“想幹什麼?”雲之幽慢慢俯身湊近,輕輕在他耳畔吐氣道,“你說呢?”

“你給我讓開。”

月夜身體一僵,渾身靈力一震,便掙紮起來。因為這一向沒下限又臭不要臉的某人,居然!竟然!開始往他身上蹭灰!

雲之幽何等巨力,身為半個體修的她,若在這般近距離的情況下,在一手揪住月夜的情況下,還能讓他給掙脫了,那她直接不用修仙了,第二天乾脆自己抹脖子謝罪算了。

月夜越是掙扎,她越是方便施展。將自己身上那些黏糊糊又噁心的不知名腐蝕物一個勁兒的往月夜身上蹭,順帶把臉上那在地上打滾吃了一臉的泥土也蹭在了他修長白皙乾淨的脖子上。

見這死潔癖的身體都似乎輕微顫抖起來,雲之幽得意的哈哈一笑,一拍手,從石桌上跳了下來。

“你說,我講兩句好話咱們就此揭過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你這死潔癖非得藉著演示八岐修滅陣的時候報復我,最後這兩敗俱傷的果子在湖景森林的時候也沒少吃呀,怎麼就是不長記性呢。”

雲之幽站定,雙手抱臂於胸前,哼了一聲,昂着下巴看着臉色發白、一臉嫌棄的月夜譏諷道。

“換洗的衣物儲物袋裡都帶了吧?喏,左手第一間屋子,自己去換洗一下。”

說完,她拍了拍手,又是輕哼一聲,自己奔主屋換衣服去了。

不出片刻,兩個人又乾淨整潔的於院中聚首了。

“師兄速度不慢嘛。”

雲之幽笑容親善,彷彿剛才兩人之間什麼過節都沒發生過一樣。

“彼此彼此。”

月夜冷冷淡淡一抬眸,像過去幾年間數百次的案例一樣,心照不宣地將前事揭過。

“八岐修滅陣的威力我是充分見識到了,不但是個很好的隱蔽陣法,而且困敵傷敵的效果也不錯。”說到這裡,雲之幽笑眯眯地又咬牙補充了一句,“這還得感謝師兄這麼不遺餘力地為師妹我演示其功效。”

“若不是師妹積極性高,主動要求親身體驗一番,也斷然不會有這麼好的效果。”月夜清淺笑道,“主要功勞還是在師妹。”

雲之幽頓了頓,眼睛彎了彎,強忍住再衝上去埋汰一番這人的衝動,輕輕緩緩道:“還請師兄回去後,替我多謝師父,他日我定會備上幾壺好酒送過去。”

月夜點了點頭。

今日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回去後無論是面對秦律春還是游不醒,他都可以有個合適的交代。當下站起身,準備走了。

雲之幽將他送至院外,望着他乘上坐騎,漸漸消失在雲海之中。

突然,端正地躬身一揖,朗聲道:“雲之幽謝過師兄啦!”

聲線清清朗朗,一直透過雲層,傳入月夜耳中。

白鳥上,他勾了勾唇角,無聲一笑。

雲之幽哈哈回首,回到院中。

就游不醒那個一年到頭都醉醺醺的不靠譜樣子,聲名在外,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若無人旁敲側擊提醒暗示,是斷然不會主動想起照看一下自己還有個什麼勞什子的徒弟的修鍊進度如何的。自然,也更不會說怕徒弟修為不夠受人欺負,千里迢迢主動託人賜下寶物送來的。

並非是他這個師父當的吝嗇,而是他全然不上心、不在意,不主動,也不拒絕。整日里醉醉醒醒、醒醒醉醉,雖身在塵世之中,卻又好似游離於塵世之外。

這麼一想,今日她能得賜這八岐修滅陣陣旗,月夜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可就大了。

想來是一聽秦律春粗略描述了一番院中情形,便已猜得七七八八,更甚至,連她事後會想要去弄一套陣旗的事都給考慮到了。

雲之幽獨坐於院中,雖身影清冷,卻並不覺孤寂。

她搖頭輕笑一聲,心下可惜。

可惜的是這人這麼了解她,她也知他甚深。

若是他二人沒有先前那番同生共死的羈絆,再處在一個只能存一的生死局裡,那以他倆共性,即便表面笑臉相對,暗地裡也定會想盡辦法算計着如何弄死對方。

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同類。

是以在沒有利益衝突的現在,兩人也註定只能維繫着眼下這等非敵非友的關係,做不了真正性命相托的朋友。

可是,能不能做真正的朋友,這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雲之幽失笑,細細想來,竟真如她自己所說,若這世上少了一個這麼了解她人,恐怕真會無趣許多。

她惟願他於大道一途,絕雲氣,負青天而上。

也望自己,能走得自在隨心,平順安穩。

她拾起八岐修滅陣陣旗,步入屋內,盤膝坐於蒲團之上,開始煉化。

修鍊一途,最讓人難以細察到的便是歲月的流逝。

雲之幽於藏鴉居的修鍊,當真如她自己所願,一日日平順安穩地渡過。

當然,她也並非離群索居,期間也偶有朋友來拜訪。隨着日日修鍊,加深的不止是她的修為秘術,她的煉丹術也有了很大進步。

甚至在一些練氣修士圈子內,雲煉丹師的名號竟也日漸響亮起來。導致雲之幽每隔一段時間去聽道台聽課的時候,常常有不少人跑過來與她客套寒暄。

靈蟲靈蛇亦在日日精心餵養中慢慢長大,有時候雲之幽心情甚好,在提着幾個空酒罈子從游不醒那兒回來以後,也會賞雪骨蛇兩口酒喝。

四季輪轉,花開花落。近三載時光,不過白駒過隙。

眼見着五年一度的宗門大比,也即將在眾人的焦急與期待中,悄悄,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