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西斜,房間里的簌簌低語聲好一段時間才緩緩垂落。
“行了,我知道了。”
雲之幽擺擺手,面上看不出情緒。
正忐忑候着的李承澤父子二人微微一愣,瞧見雲之幽手勢,李承澤偏頭瞥了兒子一眼,李承恩會意,退走出了這間房。
雲之幽一手指尖輕輕叩在桌面,另一隻手輕輕捏了捏鼻樑,濃密的睫毛如簾幕般垂下,半響不吱一聲。
根據這父子二人所述,李承恩年少不知事時偷聽到衛飛飛跟李承澤母子二人的對話,便暗中留了個心。
十年前有一位年輕的雲姑娘自稱謝明好友,來這裡取東西。
當時時值一次重要的狩獵期間,剛好李承澤被叫回去準備,店內只得年少的李承恩一人看守。
謝明這個名字他也在偷聽中聽祖母提到過,說是那位雲姑娘的一位朋友,曾經跟祖母有過幾面之緣。
恰好碰到此情景,又問了幾個問題,似乎都對得上,李承恩大喜之下,便自記憶中父親藏東西的地方將那物取了出來。
他之所以會這麼高興其實還有一層緣故。
飛鴻館愈發強大,已經隱隱有風頭無兩之勢。
然而為了一個約定,他的祖母竟叫他父親退出了飛鴻館,同他父子二人一起守着這小小的青雲藥鋪,約定未能達成,就不允許他們回去。
李承恩早就不想當個賣葯夥計了。
他起初還不明白為什麼祖母會這麼偏心,憑什麼舅爺爺的兒子就可以繼承飛鴻館風光無限,而自己和父親只能蝸居在此。
自那次無意中偷聽過後,便全都明白了。
終於等來了這人,豈有不激動興奮之理?
可萬萬沒想到,最後發現那人是假的,父親大怒不說,祖母也因此事而怒氣攻心,到底是年紀大了,沒能挺過來。
雲之幽睫毛動了動,心裡將此事前因後果又反覆揣摩了遍。
這世上事,機緣巧合數不勝數,就連李承澤父子二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在她看來,李承澤之所以沒有瞞下來還如此執着於讓自己知道此事,除了秉承衛飛飛那幾分信義以外,還有一重緣故是怕雲之幽自己知曉真相之後的報復。
不論這種幾率有多小,但凡有那麼幾分存在,便不值當冒險。
這位雲仙師的怒火,他們承擔不起。
這怕是衛飛飛臨死之前耳提面命過的。
也正因為他們的這份心態,雲之幽才覺得此事過於蹊蹺,怕不是什麼巧合。
衛飛飛此人一貫謹慎,行事雷厲風行也算靠譜。雲之幽交代她的事,並且提及過秘密尋訪的,除了她絕對信得過的人,絕不會有多餘的人知曉。
這點,從她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安置在青雲藥鋪便能看得出來。
雲之幽不經意瞥了眼李承澤的跛腿,其間或許固然有希望他能脫離那種打打殺殺刀尖舔血日子的念想,但定然也是因為自己的親生兒子是絕對值得信任的緣故在。
既然知道的人極少,那位雲姑娘來的時機便太巧了。
像是特意挑了李承澤不在的時間到,又似不經意提及謝明這位“好友”,說的幾句話看起來只是巧合,但處處都像是事先知道且經過精確算計之後刻意營造的假象。
李承澤自腿傷後離開飛鴻館一應事物已久,偏那段時間特意被叫回去幫忙,也着實太巧合了些。
這些線頭看似雜亂,但卻有一個交集點。
是誰能精準將其操控得像是巧合?是誰能不受到衛飛飛如此精明之人的懷疑?
雲之幽思考了一會兒,已經大致理得差不多了。
“你兒子無意中偷聽此事,你可知曉?”雲之幽抬頭問了一句。
李承澤點點頭:“事後家母大怒,承恩自知闖下禍事,便把什麼都交代了。”
雲之幽眯了眯眼,勾唇道:“那日偷聽的不止李承恩一人吧?”
李承澤微微一愣,似是奇怪這位雲仙師怎麼會問到這裡來,又似是驚訝她怎麼知道的。
“確實不止小兒,還有我的表弟衛鑫鵬。”李承澤解釋道,“不過我那表弟是舅舅老來得子,年紀跟承恩相仿。那日也是二人頑皮,才玩兒起了偷聽的把戲。而且承恩說過,鑫鵬沒聽多少便覺無聊,精神頭不足去歇息了。”
他見雲之幽不置可否的模樣,又忍不住解釋了句:
“我那鑫鵬表弟是早產兒,自小體弱多病,稍微多玩兒一會兒便昏昏欲睡的。又是舅舅唯一的兒子,全家人便寵縱了些。承恩在這件事上是不可能撒謊的,他確實沒聽多少就走了,甚至連所藏處都沒聽見。”
“哦?”雲之幽傾身一笑,“你確定你那偷聽到這個消息後滿腹怨懟的兒子,心中鬱悶無處發泄之際,不會再找“信得過”的好友玩伴傾訴一二么?”
“這……”李承澤一怔,這他確實沒想過。
但現下細細想來,確實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不過,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他就是再如何心中不平,關鍵的藏物地點是絕對不會泄露的。
想到這裡,李承澤又是一愣,心底隱隱有幾分明白雲之幽的用意了。
若是真的有意坑蒙拐騙,最後一個關鍵的信息點知不知曉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李承澤痴痴愣住,直到眼前人輕笑一聲離開,才反應過來,心道不好,轉身去找拐杖。
……
飛鴻館。
如今勢力雖然較鼎盛之時有幾分下滑,但畢竟基底在那兒,比起雲之幽第一次來時,不知要熱鬧寬敞了多少。
她一路輕輕緩緩繞過幾門,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如入無人之境。
一間寬敞華麗的屋內,一名青年正在大發雷霆。
“廢物!廢物!”他面色有些蠟黃,身形瘦削,像是常年體虛,坐在一輛輪椅上,膝頭蓋了一張雪白的狐皮毯。
這人,正是飛鴻館如今的當家,衛鑫鵬。
他指着前方低垂着頭不敢應話的幾人罵了兩聲,自己又重重咳了起來。那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心肺給掏出來似的。
半響,才復又撿起氣息,指着那幾人道:“我要你們聯繫的是天行書院三品以上的煉丹師!不是什麼低階的阿貓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