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羅啊,看在合作這兩年的份上,這二兩銀子你拿着回去吧。”
御靈宗一處偏僻的屋宇內,張新看着眼前滿頭滿臉是血的男人,嘆了口氣道。
嘖嘖,真是沒想到啊,這雲師姐也真是狠心,翻臉就不認人了!
果然這些高高在上的精英弟子,簡直比他還不是人。
他親眼看着那位雲師姐來這裡,剛開始還大喜,以為她會帶來些賞賜什麼的。
誰知道,這位雲師姐剛來就冷着臉一臉煞氣地讓自己將羅素帶了過來,然後明裡暗裡諷刺這小子辦事不靠譜,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也給辦砸了。
最後甚至大動肝火地差點沒將這羅素給打死,這還不算,還要他滾出御靈宗,別讓她再看見他。
關於那件事,他雖然也有幫襯,但具體什麼事情,卻是半點不知情的。
那日見雲師姐那般和顏悅色,還以為事情有了眉頭,快辦好了呢。結果誰知道……
唉,怕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這才如此動怒。
不過好在,這兩年也得了不少好處了。
算了,做人啊,還是不能太貪,還是要見好就收得好。只是這羅素……嘖嘖嘖,瞧着被打得幾乎沒個人形樣兒了,這一身血的,也是可憐。
在老虎手底下辦差,也就是這命了。他們這群雜役弟子,哪個不可憐呢?
想到這裡,他忽然眸光一動,在羅素身後的包袱上溜了一圈兒。忽而笑着上前道:“老羅啊,瞧你這滿身血的,雖然雲師姐下了命令要你馬上滾出御靈宗,但你也不能這麼回去不是?我後面給你準備了一盆清水,好歹洗洗臉上的血吧?”
“啊?我不——”
羅素怔楞了一瞬,剛想開口拒絕,便被張新接過了背上的包袱,將他推入了內室去洗臉。
洗洗臉也好……
羅素看着眼前一盆清水想,雲師姐下手真的不輕,雖然避開了要害,也給了自己一顆丹藥揣鞋底了,但這血確實挺嚇人的,別回去把自己的老父親和小女兒嚇壞了。
他捧起一捧清水,稍微擦了擦臉。
“呸——這幾年,居然一點好處沒撈到?”
張新看着攤開在桌上的包袱,就幾件衣服破鞋的,連個像樣的值錢東西都沒有。心下失望的同時,又再一次鄙視起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精英弟子來了。
聽着裡面的動靜,他連忙合上了包袱,將之遞給羅素,揮揮手也不再說話了。
羅素,御靈宗這個龐然大物角落裡的一名無關緊要的雜役弟子,像來時一樣,背着一個一文不值的包袱灰溜溜地滾出了宗門。
再次回歸到了他那平凡的世界中。
……
游魚峰,一處怪石嶙峋之地,有一座孤零零的木屋。
木屋旁,有一座小瀑布。
瀑布雖小,水流卻高,每每砸下來,都能激起大片水汽蒸騰而起。
瀑布正下方的一塊石頭上,一個黑袍老人盤膝閉目靜坐。
水流銀帶重重砸在他身上,老者猶如生根老藤,穩穩紮根於巨石之上,身形沒有半分晃動。
這是尤石。
一名七十四歲的練氣期大圓滿修士。
他今日輸了一場,於是又多打了兩場,剛剛比完,才回到居所。
一回到住處,他稍微花了一刻鐘時間吃了丹藥調息緩和了下傷勢,便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今日份的修行。
他自七歲偶然入道,至今七十四歲,每日修行,從無間斷怠慢。
瀑布下修鍊只是他諸多修鍊方法中的其中一種罷了。
他曾於冰天雪地里赤膊靜心,也曾於滾燙的地火室內修行。
他嘗試過諸多艱苦卓絕的修鍊方法,無論何種方式,都是為了讓自己能在修行時多增加一分效率,哪怕僅僅只是一分,也心如磐石,從不動搖。
這人,十四歲時曾報考過一次御靈宗,那次失敗了。
二十四歲的時候,他又來了,這次他成功了。
三十四歲的時候,他嘗試了人生中第一次築基,失敗了。
四十五歲的時候,他嘗試了第二次,還是失敗了。
彼時,很多跟他同歲或同期入宗的朋友,都搖搖頭回歸紅塵了。
修仙界有一個公認的說法,三十餘歲還沒有築基的練氣期修士,基本上此生築基無望了。御靈宗練氣期修士非常多,然而能踏入築基的卻沒有多少。
多少練氣期修士,都是卡在了這築基一關,從此回歸世俗,不再做求仙成道的美夢了。
這些人下山的時候,尤石於眾人的嘲諷中,在默默準備自己的第三次築基材料。
這次他準備了很多東西,比上一次還要充分。
五十八歲的時候,他嘗試了第三次築基,又失敗了。
別人都已經懶得嘲笑他了,一些跟他同樣堅持到這個時候的朋友,也回族裡教學去了。
他看着身邊一代又一代的弟子滿懷希望地走進山門,又失魂落魄地回歸世俗。鮮活的生命沒能熬到築基那一天便淌出熱血,熬到築基那一天的也大多血已漸冷。
他從少年熬成了白髮,手腳似乎也不太靈便了。
可宗門內依然可見他積極忙碌的身影,從健壯至佝僂。唯一恆穩不變的,是他的心。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他從不懈怠,他一直在努力。
很多人說,努力了就能成功。
其實,他知道某種程度上,這是對資質不足者的一種誆騙。
然而,他還是這麼做了。
因為,他除了努力,別無他法。
這一次,他傾盡所能,做了自己以一個練氣期修士竭力所能做到的最圓滿的準備。
七十歲的時候,他嘗試了他的第四次築基。
當他再次失敗的那一刻,他看着自己滿是風霜痕迹的手,內心是有一瞬的絕望慌亂的。
然而下一刻,他不置一言地走出了築基室,想着,該準備自己的第五次築基了。
游魚峰,一座高高的瀑布下,尤石結束了今日的打坐修行。
他睜開眼睛,在月輝星光下,慢慢走出瀑布。
他要去準備下一個修鍊了。
這個人一步一步,走得再緩,也能看清那緊貼着骨頭布滿褶皺而鬆弛的皮膚輕微的抖動。然而他的背脊卻挺得筆直,堅定地,數十年如一日地,獨自,走向那座孤零零的木屋。
他才七十四歲,他還活着,他還有機會。
他該進行下一項修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