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滎陽那邊的鄭氏諜譜已經整理出來。

這一日,六郎鄭紅把初稿送了過來,“五叔公說,讓阿叔瞧一遍,看有沒有遺漏的,等阿叔過目以後,再定稿。”

“先放我這兒,我這兩天看一下。”?鄭瀚說著起了身,讓兩個青衣僮僕,把裝着諜譜的小箱子,抬到後堂。

鄭紅跟着進去,穿過深色帷幔,一眼就瞧見那張寬大的高腳案几上,堆滿了書卷,足足有半個人高。

鄭瀚指引着兩位青衣僮僕,把小箱子抬放在一張案幾的側旁,才招手讓鄭紅近前,指着高腳案几上的書卷,“一些重要的典籍經義或是孤本,我都已經整理了一份,你這次回滎陽,全部帶回去,讓家裡的文士幕僚,每一卷再抄上五份,然後分藏不同的地方。”這樣一來,免得將來再有大難,而全部遭毀掉。

一聽這話,鄭紅面露難色,“阿叔,家裡的文士幕僚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都讓大兄給遣散了,只能再從部曲里挑些識文斷字的人上來,只是這次部曲傷亡嚴重,識文斷字的人,本就不多……”

鄭瀚連連擺手,極不耐煩地打斷了鄭紅的話,“這些你們看着辦,部曲的事,你們和大郎去處理,我不管。”臉色微沉,又沉吟了半晌,“這樣,從族中挑些字寫得好的子弟,分派下去,統一都用隸書抄謄,這些書都是族中收藏之用,抄謄的字,一定要工整。”

鄭紅忙地應聲喏,想起一事來,“阿叔,這次過來,阿娘特意囑咐我問一聲阿叔,十娘和王家十四娘的親事,阿叔可還有什麼疑慮?”

“沒有了,就按正常程序。先把親事給訂下來,和你阿娘說,具體事宜,讓二郎和二郎媳婦去操辦。”他現在唯一懸心的。也只有這件事了,並且這事上,他已經無法信任鄭經了。

再瞧瞧眼前的六郎,身材頎長,眉目清朗。這半年來,身高竄得很快,已經快和他差不多高了,六郎已然長大,有大郎和五房的人幫襯,假以時日,定然能夠挑起鄭家長房嫡支的擔子,他也能夠放心了,於是滿心欣慰,伸手握着六郎的肩頭。含笑道:“阿稚,你趕了大半天的路,阿叔讓人帶你先去歇息一下,也別回那邊宅子了,就在阿叔這院子里,在這陪着阿叔住兩天再走。”

說完,便喊蒼叟進來,帶着鄭紅下去歇息。

只聽鄭紅忙道:“阿叔,我還沒見大兄和二兄,先去那邊宅子見過大兄和二兄。再回來陪阿叔。”

“不必了,晚上我讓大郎二郎過來,你再見他們也是一樣,好孩子。聽話,先去休息,晚上,再讓你們兄弟聚聚。”

鄭紅聽了,應了一聲,跟着蒼叟先下去。

送走了鄭紅。鄭瀚轉身進屋,便翻起了送過來的那箱諜譜。

鄭氏譜諜,典籍經義,還有鄭綏的婚事,只要做好這三件事,他也就圓滿了。

正因為鄭瀚抱着這樣的心思,是一刻都不願意耽擱。

恨不得今日,就能把這一箱子諜譜看完才好。

只是下午的時候,才看了半卷,就見蒼叟進來稟報:“郎君,桓三郎在外面求見。”

還來?

鄭瀚一驚,問向蒼叟,“他怎麼還沒有離開陳留?”

這個蒼叟自然是不知道,滿臉苦笑,想着方才在側門口,鄭經的叮囑,蒼叟只得硬着頭皮,試着勸道:“郎君,要不是郎君還是見上他一面。”

鄭瀚沒接蒼叟的話,只問道:“熙熙呢,熙熙怎麼樣了?”

“一直在屋子裡沒有出門,由大娘子和四娘陪着。”蒼叟口中的大娘子,是指李氏。

昨日鄭綏說出來的話,鄭瀚的心頭,依舊很惱火。

哪是一個世家小娘子,該說出來的話。

連四娘都知道門當戶對,鄭綏在平城崔家長大,她會不知道。

不過是讓人給教壞了。

這會子,鄭瀚最惱的人,自不會是鄭綏,在他眼中,他女兒是不會有錯,有錯的是桓裕。

越想越惱火。

鄭瀚沉默半晌,突然抬頭望向蒼叟,厲聲問道:“老蒼,那小子這會子是不是還在外面候着?”

瞧着鄭瀚的神情大變,蒼叟都嚇了一大跳,忙地回道:“是,桓三郎還在側門口候着,等着老奴的……”

“好,你去帶他進來。”

鄭瀚氣沖沖地打斷了蒼叟的話,使得蒼叟頓時心生猶豫,他素知鄭瀚的脾氣,很急又很燥,發起來怒來,從來是不管不顧,但畢竟桓裕不是鄭經,要真像上次那樣拿東西砸桓裕,這就不好了,遂出言勸道:“郎君,高敬那賊子是桓三郎所殺的,怎麼說,桓三郎對鄭家有恩。”

“難道有恩,我就要把熙熙拱手相送。”鄭瀚瞪了蒼叟一眼,又氣呼呼地道:“不用你提醒,我有分寸,我讓他過來,不過是想讓他絕了念頭,早日回南地去。”桓裕走了,丫頭也就不會再抱着希望,胡思亂想。

蒼叟聽了這話,忙地應了聲唯。

鄭瀚起了身,出了後堂,到前廳坐下,蒼叟轉身出去。

沒一會兒功夫,就瞧着蒼叟領着桓裕走了進來。

不同以往,這回桓裕一進來,鄭瀚的目光,就盯在桓裕身上沒有移開,越瞧,越覺得一無是處,目光就越冷厲幾分。

且說,桓裕今日來的時候,是打定主意,見不到鄭瀚,他就不回去,在側門口的時候,猜着,若是不另想法子,只怕是依舊見不到鄭瀚,不想,雖然候的久了點,但第一次通傳,鄭瀚就願意見他了。

然而,反常即為妖。

所以聽了蒼叟的通報,一路跟進來,哪怕是現在踏進這屋子,桓裕一直提着一顆心,手心還滲出濕汗來,說起來好笑,此刻的心情,比他第一次上戰場殺人,還要緊張害怕幾分。

如今他也算是能理解宗侃當初的心情了。

桓裕平和了一下心緒,上前行禮,喊了聲,“世父。”

“慢着,桓叔齊,這聲世父,我可不敢當,鄭桓兩家,既非姻親,又非故舊,你直接喊我鄭十即可。”

桓裕心頭一怔,他預料到他此次來,是不會受待見,可沒料到,竟然到這種地步,連這叫慣了的稱呼上,都得挑上一番毛病,他一向知道鄭瀚荒唐不經,不想竟然荒唐到這地步,鄭十,這稱呼還真難為他了,讓他喊,他也喊不出來呀。

對着鄭瀚,他怎麼都是執晚輩禮,哪敢執平輩禮。

“晚輩不敢,我與鄭大郎素來契為金蘭,這一聲世父,也是應該的。”

“你和大郎的交情,是你們倆的事,我不管,也別扯我身上來。”

聽着鄭瀚氣沖沖的語氣,桓裕已決定,不能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遂直入正題,“晚輩這次過來,只是想和世父解釋一下,有關玄寧子道長的事,晚輩並非存心欺瞞……”

“有心也好,無心也好,都無所謂了,”鄭瀚快速打斷了桓裕的話,“十娘和十四郎的八字庚帖,我已另外找人合過,天作之合,宜子宜孫,這就足夠了。”

桓裕心頭頓時一緊,拱着的手,一下子抱成拳,手背上隱隱可見突出來的青筋,指節修長卻異常蒼白,鄭瀚根本不會聽他的解釋,哪怕再多的辯解,也無濟於事,根本無法迴轉。

一念至此,心念已灰,

然而此刻,讓他就這麼轉身而去,他又滿心不甘。

一時間,心亂如麻,亂了陣腳,腦袋發昏,便口不擇言起來,“要是我把十娘曾被賣身紅樓的事,告訴王家,不知這門親事,還能不能成?”

“豎子,你別誣衊十娘。”鄭瀚先震驚,爾後大怒,臉色瞬間發青,咬牙切齒地瞪着桓裕,都快要冒出火來了。

同樣震驚的還有桓裕。

他沒想到,他竟然會把這話說出來要脅鄭瀚,意識到時,話已出口,心中倒吸了口涼氣,忙地穩住心神,卻是騎虎難下之勢,“是不是真的,世父問一下鄭五郎就知道了,鄭五郎在襄國拒婚時,曾言:十娘已聘許予我,世父何不順其自然,成就一段佳話。”

鄭瀚頓時癱坐在榻席上,滿臉震怒,指着桓裕大聲斥責道:“笑話,我滎陽鄭氏嫡女,為什麼要下嫁給一個婢生子。”

桓裕的一張臉,迅速鐵青起來。

一剎那間,屋子裡氣氛有緊繃了起來。

桓裕強力控制着自己心頭湧上來的怒火,“世父,先人已逝,罪不及先人,責不及逝者,我想,我只要知道我是桓氏子就足夠。”

“你姓桓,也改變不了,你生母出身低賤,我怎麼也不可能把十娘嫁給一個婢生子。”

“住嘴。”怎麼侮辱他都沒關係,但不該侮辱他的生母,桓裕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在叫囂,迅速從腰間抽出劍,長劍一揮,抵着鄭瀚的脖子。

鄭瀚的神色,絲毫不曾變過,望着桓裕的目光,帶着幾分**裸的蔑視,“你若真行,就這麼一劍刺下去,要不就把劍收起來,別拿出來嚇唬人。”

“別逼我。”桓裕大喝一聲,怒目圓睜,手上的勁,不可抑制地重了幾分,鮮紅的血流了下來。

“阿耶,”顫慄的驚呼聲突然從身後傳來,接着一個熟悉身影從後面竄出來,“阿平,你在做什麼,快把劍收來。”

桓裕愕然地望着進來的鄭綏,心頭忽地一慌,不知所措,劍柄離手,掉落到了地上,發出一聲呯地聲響。

格外尖利,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