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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葉未雪結婚了。

那是一場隆重盛大的婚禮,選在海邊的懸崖酒店。天空很藍,不參雜質的蔚藍,白雲棉花糖似的低垂着,彷佛伸手就能抓來吃。玻璃教堂矗立在開闊的草坪中央,到處裝飾着紗曼和白玫瑰。幾乎沒有風的上午,聞得到海水混合雞蛋花的熱帶氣息。系有香檳色綢緞的椅子上,坐滿來賓,熱鬧喧嘩的氛圍里,有說英語的,印尼語的,還有少數說國語的。

在幾千里外的異國他鄉,葉未雪批着烏黑順直的長髮,罩在一襲魚尾形裁剪的verawang婚紗中,朝紅鼻頭大肚子的牧師走去。

這個場景,和瓦圖島陳亦澤求婚那幕風景,好相似。

但她身邊挽着的新郎,卻不是他。

走上玫瑰和浮雕花柱圍繞的道路那刻,從挽着新郎手臂開始,葉未雪就哭了。不是幸福感動的淚水,是完全抑制不住面目扭曲的崩潰大哭。

汪叔叔在旁邊努力向她使眼色,汪老爺子則一言不發的眉頭微皺。

“莉莉,你忍忍吧,一會兒拍出來的照片太丑了。朋友要笑我,怎麼娶了那麼丑的妻子。”新郎汪榮城在她身邊輕聲低語。這個第三代華裔,說中文有奇怪的口音,能通順的表達意思。葉未雪現在證件上的名字叫葉莎莉。特別俗的名字,當然不會是她自己起的。

“我知道,但我忍不住。”葉未雪盯着汪榮城,豆大的淚水斷了線的往下淌。

她認識他,不過一個月。身邊的汪榮城,穿着深藍色啞光西裝,高大的體格在修身款西裝下顯得筆直挺拔。麥子色線條鋒利的臉上,長了雙任何時候都含笑的桃花眼。現在,這雙眼睛正越過新娘,放肆的打量身旁紫色低胸裙的漂亮伴娘。

牧師說的流程式套話,葉未雪全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她拚命想象,身邊的人是陳亦澤。他和她走上這條鮮花路,會是什麼表情呢?他會落淚嗎?除了那次去天鶴山,他拭去眼角不顯眼的痕迹,還沒有見他哭過。他們還能有這個機會嗎?有,必須要有。一年之後,最多兩年之後,她得回去找他。。。

“汪榮城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葉莎莉小姐作為你的妻子?你是否願意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她,對她忠誠直到永遠?”牧師的話,打斷葉未雪的想象。

“她願意,我就願意。”汪榮城滿不在乎的笑着,給出極為任性的回復。

現場了解他的朋友,發出鬨笑。不婚主義的汪榮城這麼快結婚,果然是場鬧劇。汪家親戚們則無語的對視相望,似乎看見這場婚姻的不幸結局。汪老爺子氣得假牙都要咬掉了,若不是這麼多人在場,他真想衝上去擰住這不肖孫子的耳朵,狠狠打他一頓。

葉未雪哭得已說不出話來,她當然不願意啊。怎麼可能願意呢!但這會兒卻要違心的,在這樣莊重聖潔的地方撒謊。

“開個玩笑調節氣氛嘛。”汪榮城看着她痛不欲生的表情,敷衍說道,“這個環節就跳過吧,都來這兒了肯定願意啊。我倆都願意,特別願意!”

接下來的儀式,她行屍走肉般的進行着,遞上僵硬的左手交換戒指。

這會兒,葉未雪手上戴了兩枚戒指。食指那枚是陳亦澤送的,銀色花紋戒指,她始終戴着從未取下,他在她心中更是從未遺忘。而無名指那枚,自然是才戴上的鉑金圓環婚戒。那一圈亮光,在陽光下刺眼,套在手上如套在脖子上的絞繩。

汪榮城挽着木偶似的新娘舉起香檳杯,在眾人的祝福中一杯接一杯的喝。

如果現在能失憶該多好?葉未雪繃著好不容易換上的笑臉,喝得比誰都多。每句祝福的話,每張笑臉,每次舉杯甚至每走一步路,都是煎熬。

心在油鍋里炸是什麼感覺?就是現在的感覺。

宴會過後,她推說頭暈想休息,終於有了回房間獨處的時間。

汪老爺子擔心的拉過她的手,不安的叮囑,“今天,你幸苦了。”

葉未雪搖了搖頭,淡淡的笑笑,“命中注定,只能這樣。”

“哎。。。”汪老爺子嘆了口氣,高大矯健的樣子因失落的表情,增加幾分蒼老,“你們結婚後,趕快度個蜜月,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去附近潛水也好,去國外旅行也好,年輕人的興趣愛好總是差不多,心情開心起來,一切就好了。”

“我知道。”葉未雪咬咬下唇,低聲說,“我們會儘快要孩子。”

“記住,三個月。”

“一定。”

“我明天就回工廠了,找麝香靈貓的事。。。你放心吧。”

“你多保重身體。”

汪老爺子點了點頭,看着她的眼神有幾分慈愛和緩,“榮城是個好孩子,雖然性格任性了些,心眼其實挺好。你們好好過,緣分既然這麼安排了,就別想太多,啊?”

“我明白,爺爺,我先回房間了。”

他目送着葉未雪離開的背影,再嘆了口氣坐下,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拿起酒杯,抿了口酒。這塊扳指是汪家祖上傳下來的,同葉家一樣,兩家都是風水算命世家。他同葉眉香交情匪淺,此前也照顧葉未雪頗多。與葉家不同,汪家的暗門是捉妖破咒。

在動蕩年代,汪家人才凋零受到諸多打壓,不得不漂泊到南洋。汪老爺子有兩個兒子,都生得如他那般身材高大,極其俊朗。大兒子汪東嶺只對同性有興趣,已在荷蘭同銀行家男友生活多年。小兒子汪東濤專註於經商,製藥產業在他打理下規模翻了幾番,可惜小兒子生育能力有限,多年前妻子過世後更是不曾婚娶,只有汪榮城一個孩子。

汪老爺子最擔心這個唯一的孫子,也喜歡男人。

今天這婚禮,雖然不盡如人意,但好在打消了心裡最懼怕的事。為這個重擔的放下,老頭子又抿了一口酒。他同周圍親朋說笑着,耳邊全是讚美恭維的話,孫媳婦真漂亮啊,兩人多般配啊,汪老爺子您就等着抱曾孫了。

聽得多了,他心情也輕鬆下來。凡事關了一扇門總會打開一扇窗,沒準兒,以後兩人就越過越好了呢。他同過世的老伴兒也不是開始就看對眼的吶,風風雨雨經歷多了感情自然就出來了。生活不就那麼回事,湊合湊合就過了。

葉未雪如今不想湊合也只能湊合,她走回房間,連禮服也沒脫就躺到床上挺屍般沉沉睡過去。只有睡著了,才會忘記身在異國,才不會想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奇怪的呻吟和低聲說話聲吵醒。

這是誰啊?發生了什麼事?她迷迷糊糊爬起來,順着聲音走到酒店套房的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