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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三日,宮中忽然派人來忠棣府傳話來,命李原吉為欽差,前往直隸督辦奉捐之事。大夫人喜上眉梢,若不是礙着國喪未過,那必定是要大大慶祝一番的。因着大夫人這幾日心情極佳,連帶着這幾日府里下人也少挨了些罵。

“你大哥去直隸數日,你怎也不來問問?”李耿來到院中,見茱萸在做着女紅,竟有些哭笑不得,“往日里你道最不喜這女兒家的針線活兒,這會倒是坐得住。”茱萸掐斷了線絲,將綉了一半的帕子交予彩蓮,“爹爹就知道打笑人家。大哥是個聰明人,這點事怕是難不倒他,只要辦事勤懇,少不得回來還要討個賞。”

“萸兒,你心思比常人要細,那日故意惹惱王爺,該是你料着的。只是天家之人,最是喜怒無常,斷不該再有下次了。”李耿隱憂道,“為父只願你平安喜樂就好。”

“爹爹安好,萸兒方能安好。”茱萸又道,“往年這時候,該是給爹爹往佛國寺請道平安符來的。前幾日大雪耽擱了些時日,今日天倒看着不錯,女兒這就去禮拜請符。”

李耿頷首,略略交代了幾句,便往院外去了。

這佛國寺處京師以北,途中峰繚繞蒼寞,懸崖細路對着一卦瀑布,小橋通若耶之溪,石中清流激湍。待得潭影照人,小徑通幽之處,結六間臨水禪房。佛國寺內鳴鐘香鼎,天出奇的冷,來寺中上香的香客倒也不多。

茱萸打了個寒顫,掩了掩身上的羽鍛對襟披風。彩蓮遞上一盞手爐,“這山裡的鬼天氣,真能凍剎人,怕是還未見得佛光普照,便小命嗚呼了。小姐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凍,快捂着罷。”

茱萸笑着搖了搖頭,“你這丫頭,佛門凈地,休要胡言亂語。”又把手爐推予彩蓮,“難為你費心,這幾日身子倒是清爽,反覺着涼了舒坦,你且用着先。”彩蓮一面接了,抱在懷裡甜笑着,“就數小姐對我最好。”

佛殿內,佛祖寶相莊嚴,清晨日光沐頂,平添一絲聖謐。彩蓮領着平安符入內,“今日可怪,那管符的智閑和尚竟不在,好在還有小和尚臨時管着。”茱萸跪拜佛前,雙手將平安符合十,伴着木魚聲,口中虔誠默念着什麼,彩蓮見狀便在一旁候着。

不一時,只見兩個嬤嬤並一個丫鬟,簇擁着一女子進來。“好一個大美人。”彩蓮驚嘆一聲。茱萸循聲望去,只見這女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一雙鳳眼,顧盼生姿,釵環裙襖皆不是尋常人家可比。

胖嬤嬤道,“我家小姐不喜人多,還請這位姑娘殿外伺候,等我家小姐行完佛禮再來。”

彩蓮正要與其爭辯,被茱萸硬扯着退到了殿外。“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姑奶奶,欺人太甚。我們忠棣府如今是勢不如從前,但好歹是先帝爺親封的一品大員府,何時受過這樣的氣。小姐……”茱萸作噤聲狀,“看這架勢,多半是太師府里的人,現下可不該再給爹爹添什麼亂子了。”

彩蓮故作誇張地將氣咽下,逗得茱萸咯咯直笑,“我們忠棣府里就數你彩蓮姑奶奶最惹不得喲。”彩蓮追着茱萸不依不饒,兩人一路嬉笑打鬧着。興頭上,茱萸的繡鞋也不知脫落到了哪兒,兩人只得分頭去尋那繡鞋去了。

這廂茱萸已是找過三巡,仍未見繡鞋蹤影,心下方才暗暗着急,怪自個真不該一時貪玩失了儀態。若是這番樣子回府,大夫人少不得又來挑剔,怕是彩蓮真要挨板子了。想來甚是氣惱,一跺腳、一轉身,踩了個空,“噗通”一聲,竟落了池子。

茱萸只覺得身子慢慢沉入池底,周遭什麼也聽不得、看不得了。她忽然想起了六歲那年在城門口要飯的光景,手腳冰涼,夾雜在人潮中,好似要沉溺一般,極其難受。眼角也不知是淚還是水,有那麼一刻,她覺得,或許長眠水下也不是什麼壞事。

迷糊間,背上被一雙渾厚有力的手托舉住了。茱萸一急,反狠狠蹬了一腳,自個倒是多喝了兩口水。

“咳咳咳!!咳……”上了岸,四目相對,茱萸驚的更是嗆了起來。

“莫急,我已差人叫了太醫來,片刻就到。”周筠生脫下深色蟒袍,給她細細罩上。見她這會如驚弓之鳥,不禁笑道,“雖你前次言語冒犯了本王,也不至於急得投湖自盡。”

茱萸羞的臉紅耳赤,“臣女不知,竟是王爺……”周筠生自扶了一把腰身,“你若知曉,還給小王吃這一記繡花腿,可不是大不敬?”“想來王爺海涵,也斷不會與小女子計較這些。”茱萸低低回道。

周筠生不由分說,抱起茱萸便往禪房走去。茱萸埋首,也不言語。彩蓮匆匆趕來,見着是河陽王,未敢多話,只管着小跑跟上前去。

不一時,沈譽一行人到了寺外下了車。進禪房見了周筠生先是請了安,周筠生與他敘了幾句寒溫。沈譽也是個識趣之人,殷殷勤勤就去給茱萸請脈。彩蓮便向帳中扶出茱萸的一隻手來,擱在迎手上。沈譽將玉鐲連着袖子輕輕捲起,不叫壓住了脈息。

診了好一會,又換另一手同診,便同周筠生回到了案上,“這脈象雖有些浮沉,倒也不打緊。待我開幾劑方子來,姑娘吃幾日便無大礙。”周筠生打笑道,“你看她看着筋骨粗糙,還真不礙事。”

彩蓮出來站在案前,那沈譽遂又向她道,”你家小姐平日里該是氣虛疲弱,夜裡多夢,不知可對?“彩蓮點點頭,向周筠生道,”確是如此。”沈譽道,”那吃幾劑安神湯便是了,疏肝保肺,涵養心脾。”

周筠生問,”你這滑頭,前次與我也是這說辭,怎的,到她這裡,還是一樣?“沈譽笑道,”王爺的方子里有一記苦膽,乃是壯少陽之氣。此番姑娘處,得多一劑烏雞丸,乃升提滋陰之用。自是大大不同。”周筠生明了,“原來如此,那便開方子就是了。”

沈譽因還有事在身,便不做久留,周筠生又遣了彩蓮去抓方子。

經曆日間雜事,茱萸此番已經十分困頓,竟一時迷糊睡去。半日,房內靜悄悄,蓮花提爐焚着菩提御香。周筠生見茱萸睡得沉,也沒離去的意思,挑了幾本經書,一坐便坐到了沙彌各處點燈之時。

彩蓮將煎好的葯呈來,周筠生試了一勺,苦地直搖頭“想來你家小姐斷不會喜歡這味道罷。”巧着,茱萸嗚咽了幾聲,額心滲出几絲汗珠,痛苦之狀溢言以表。周筠生皺了皺眉頭,將葯放下,也不忍心再喂。瞧她模樣,可憐復可憫,也未曾多想,便將其攬入懷中緊緊護着,好似再也不舍放開。

彩蓮退出門外,準備重新煎藥,阿平作聲,“你家小姐真是好福氣,我打小就跟着王爺,還是第一次見他對一個女人如此關切。”彩蓮斜眼道,“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管好自個眼足口才是,主子們如何行事,豈是你我能說得上話的。”阿平撓頭笑笑,”這倒也是。”

夜漸深了,阿平在外頭乾咳了幾聲,“王爺,時辰不早了,該走了。”周筠生瞧着臂膀上枕着的茱萸,初見時只覺得她姿色平庸,這會近看着,卻覺得十分明媚。

思慮再三,周筠生留了張字條囑託彩蓮。

月朦朧下,兩片人影兒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