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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譽一時想起,先前與彩蓮在宮中相識、傾慕的種種,又瞧着如今宮在人亡,一時也失了態,嚎啕大哭而起。

想着原本該是入懷的美嬌娘,如今卻是生離死別,怎麼能叫他不傷心。周筠生正欲勸慰幾句,卻見着沈譽迅速抹了淚,又拱手一拜:“微臣失禮了,還請皇上恕罪。”

周筠生見他面色凝重,只道:“這兒有朕在呢,方才朕已經命人去請別的太醫來了,你就先回府上去,歇息幾天,旁的可過幾日再說。”

沈譽三跪九叩行了大禮,方才道:“臣有一事相求,但請皇上恩准。”

周筠生將他扶住:“沈卿,起來說話。”

沈譽道:“彩蓮雖然與微臣尚未拜過天地,可是她在微臣心目中,早已是臣的妻室了。臣想懇請聖上,允許臣將彩蓮帶出宮,臣要以夫君的身份,將她帶回娘家,了她一個心愿。”

周筠生沉吟半響,方道:“你若執意如此,朕也不好拂了你的心意……若是有什麼祭祀用度的,一應都交予內務府辦了便是……”

沈譽起了身,重重一拜:“謝皇上隆恩。”說罷,便要抬腳走。

“沈譽……”周筠生禁不住喚了一聲。

沈譽側過沈,躬身道:“微臣在。”

“節哀……”短短兩字,說出口卻是極難的。沈譽這樣重情重義之人,又怎會不哀,怎會不慟。他是他看重的臣下,也曾是半個知己好友,沈譽的心思,他又怎會不懂。只是關切在心,卻不能言明。

沈譽緊緊咬着下唇,低首一拜,便出了殿外。寒風吹起沈譽身後的髮帶,若無根飄絮,不知何處停擺。

不一時,太醫院又派了姜太醫來,所診查的,無非與沈譽說的一致,因知皇帝關切,用藥也不敢過猛,只開了平日里一半的藥量。如今這差事,也算不得什麼好差事,若是皇后娘娘出了一星半點的事兒來,想來不止項上烏沙不保,只怕是小命也無。

姜太醫心下一邊想着,一邊仔細着開着藥方。

周筠生遣了鴛鴦去抓藥,又着人請了曦嬤嬤來照看茱萸。

待得鴛鴦取了葯,煎好端上來,薛巾已是聽着周筠生的御命去取了一束梅枝來。

周筠生結果梅枝,這梢頭上的梅花也是焉了的模樣,不禁搖頭嘆了一聲,隨手將梅枝往火盆里一扔,似是自言說道:“這屋子裡都是藥味,如何使得,可得用梅枝清香去一去藥味才好。”

曦嬤嬤此時剛來,要福身見禮,被周筠生攔住了。曦嬤嬤遠遠望了眼榻上的茱萸,一時心下也是明了。

曦嬤嬤給皇帝奉了一杯茶:“皇上吃口熱的,可好過在這裡干著急。”

周筠生道:“空心趕來,一肚子的冷風,壓上一盞熱茶也是不好。橫豎是沒有吃茶的心思了。”

周筠生回身望了一眼薛巾,薛巾會意,連帶着鴛鴦等,一路退出殿外。鴛鴦心下還挂念着茱萸,不時地墊着腳,想要看看主子可是醒了。

薛巾輕拍了鴛鴦肩頭:“我說鴛鴦姑娘,您可仔細着那,皇上都示意咱們退下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裡頭又有曦嬤嬤照看,自然比咱們這些人在要強。”

鴛鴦直搖頭:“我倒沒想着,這彩蓮這麼快就走了,也是十分的突然。主子怕是禁不住這一連打擊,想來也是心疼。”

屋內,曦嬤嬤打了盆熱水,給茱萸擦細細擦拭了面龐,禁不住嘆道:“想娘娘往先身子就不好,如今冷風朔氣,又遭了變故,這身子又哪裡禁得住,也叫老奴瞧了怪心疼的。”

周筠生道:“這些日子,倒當真是我疏忽了,如今又生出這些事兒來,朕心下也不是不煩擾。只是想着,不管什麼坎兒,總得陪着她邁過去才好。”

曦嬤嬤轉身看了周筠生一眼,見他擺弄着手上的扳指,她是了解這位皇帝的,但凡是扳指動了,多是在動着什麼心思。

“老奴說到底,還是一個奴才,說多了,怕是不合適。可是今兒個,也真當要說個一兩句公道話了。這宮裡頭的人,從來都是趨炎附勢,見風使舵,如今多少人背後傳着,說是皇后的寶座怕是坐不久了,這實則是逞了閔妃娘娘的臉。皇上說是說,沒給閔妃娘娘什麼位份,可是人終歸擺在那兒,又怎能叫人不在意。”

這話,旁人自然是說不得的,可是從曦嬤嬤口中出來,分量就大不一樣了。平日里,曦嬤嬤也是謹言慎行,自打皇太后去世以後,她也甚少露面,只是守着大明宮,偶爾也出來陪陪兩位公主。

“可是……”周筠生遲疑了一聲。

“皇上是怕眾人不服,更怕禍水引到皇后娘娘身上,是么?”曦嬤嬤這一聲說的洪亮,屋內瞬間有了迴音。

周筠生點了點頭:“還是嬤嬤知道朕的心思,朕心裡也是苦啊,可是這苦又不能對旁人說。既想保了皇后體面,又想不失了國體,這凡事,總歸是難兩全。”

曦嬤嬤笑道:“皇上有皇上的難處,咱們皇后娘娘冰雪聰明,又哪裡不會知曉。老奴聽聞,娘娘這些日子還在與皇上置氣,可是老奴聽了就想,皇后娘娘是什麼樣的人,又哪裡光是個使性子的了。多半也是為著皇上的顏面,給皇上一個玉階下來不是?”

“嬤嬤雖是這麼說,可是她這些時日,確實是避着朕了。旁人都以為,是朕冷了她,又哪裡曉得,她也冷了朕呀。這是是非非,如今也是一兩句說不清,道不明了。”周筠生邊說邊嘆了口氣,這股氣仿若埋在心下多時,此時說出來,倒是如釋重負。

“皇后娘娘這心裡有皇上,皇上心尖也是有娘娘,又何苦相互難為著,亂了心緒,也是叫自個難受。”曦嬤嬤邊說,邊又拿了葯來,一點點喂入茱萸口中。

待得喂好葯,曦嬤嬤又拿來了一些蜂蜜水:“老奴還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周筠生道:“嬤嬤請說。”

“老奴在這宮裡頭,幾十載了。這聽得多了,看的也多。如今年歲大了,耳目是不如先前靈敏,可是心還是亮堂着,這外頭的事,不說多明白,至少還不糊塗。”

曦嬤嬤緩緩說著,似是開啟了往昔的悠悠記憶,周筠生現下心事重重的模樣,倒是像極了太后的,只是他許是從來都未覺察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