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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叫談判嘛。

艾格暗暗飲下這杯名為“城下之盟”的沁爽美酒,略微坐直,開始給面前的小王后批作業。

“瑪格麗女士,你說了這麼多,想必口乾舌燥了,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吧。”他拎起水壺為來客倒了一杯,擺到她面前,收回手後才緩緩開腔,“首先,我必須得承認:一筆及時的捐贈,能極大緩解增地在戰後百廢待興階段所面臨的資金困難。不過——”停頓片刻,他話鋒猛轉,“話說回來,守夜人軍團與異鬼的戰爭旨在保護整個人類世界,其中自然包括河灣地。支持我們是每個活人都應盡的義務:從‘禮’的角度出發,我會代表守夜人軍團和增地軍民感謝提利爾家的好意與捐贈;但從‘理’的層面看,我不可能承認它為談判的條件之一。”

瑪格麗感覺臉皮發緊。

她列出條件,當然預留了協商的餘地,做好了被砍價的準備。但她絕沒法料到,對手竟一把抽出屠龍刀來,第一刀就兇殘地一砍到底,連根都給刨出來了。

偏偏,她又絕不敢說“既然不算談判條件那我們不捐了”這種話。畢竟,還有條反人類罪掛在河灣貴族頭上,隨時可以被拿來作清算的理由呢。

這啞巴虧一點水分都不含,勉強咽下去後嘴裡頓時發乾,她忍不住端起了艾格剛剛倒的那杯水……往好處想,對方沒有拒絕她的捐款提議,至少說明了低限度的認可,最糟糕的情況不至於發生了。

“去掉這個無效項,接下來的部分,我自作主張地替你總結了一下——你聲稱:女王現在接受投降,在提利爾家主導下完成與河灣的和約,一能節省時間來進行休養生息、集中力量對付反解放聯盟的攻勢;二能有的放矢地壓榨出最好的賠款條件,吸干河灣貴族的財富;以及第三條,由河灣人來治河灣人,能最快恢復統治穩定。”

他點點頭,停頓了一下。瑪格麗突然來訪,說實話也打了他個措手不及——誰能白天剛剛經歷一場十萬人級別的史詩級大決戰,晚上便準備好了與敵人進行談判呢?

但和以往身處低位時忽悠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必須得絞盡腦汁提前備好發言稿不同,這回他成了佔據一切主動的那方,沒想好怎麼砍價?沒事,慢慢想就是,任她也不敢不耐煩。

在這輕鬆愜意的條件下,他很快便構思好了接下來幾刀的細節。

“狹海對面的奴隸主們確實來勢兇猛,但來自不同城邦、各懷鬼胎人心不齊又跨狹海作戰的他們,也就只能做到第一波來勢兇猛這種程度了。這些人既沒有意願,也沒有能力威脅王國的根基。女王確實敦促我加快速度,但同時也補充強調:必須要在徹底解決河灣戰事後方可班師回援。”他半真半假地說道,“這意味着:要麼就是東線局勢尚在控制下,要麼就是陛下認為,一勞永逸地解決河灣這根大尾巴,重要性在東國境線的安全和跨海貿易之上。由原班人馬繼續治理河灣,當然是最快最穩妥的辦法,但,你憑什麼認為,快速但粗略地恢復統治就是女王所想要的一切?”

這第二刀比第一刀輕了少許,但依舊砍得人頭皮發麻。

但瑪格麗不知道的是,她還沒來得及回味和判斷這番話里的虛實,說話人又臨時改主意了。

艾格不想砍價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針對瑪格麗提出的條件一一反駁,層層加碼。但轉念一想:這又不是在打辯論賽或考八股、作駢文——講究對仗工整氣勢奪人,幹嘛強迫症一樣毫無必要地遵循“一一對應”的做題家思維?

他需要的不是刀,而是鏟,他要一口氣把瑪格麗鋪墊好的談判基礎都掘開,另起爐灶!

……

“瑪格麗女士,你很聰明,聰明到能看出女王想干一番非同尋常的大事。”

艾格再次拎起水壺,開始給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水。

“然而,成長經歷和生活環境限制了你的格局,你根本想象不出:到底怎樣的偉業才稱得上是‘非同尋常的大’。削弱河灣、加強王權,在你眼裡大概已經是足以讓人倒吸冷氣的宏偉事業。但如果我告訴你,女王真正想要、以及正在推進的事業,全名是‘大王領計劃’,你會作何感想?”

打算溫水煮青蛙、逐階段炮製徹底廢掉河灣的他,當然不敢一上來就直接把大王領計劃的示意圖拿給瑪格麗看——若真那樣,哪怕再苦再難再危險,剩下三分之二的河灣領主包括舊鎮海塔爾家恐怕也要咬牙組織起下一波反撲。好在,“大王領”一詞本身已經足夠直白淺顯,任何人聽完都能立刻明白過來:女王想做的,可不僅僅是要加強王權。

“請忘掉這是場投降與和平談判吧,瑪格麗女士。集中注意力,接下來的話,純屬老熟人間的友情提醒,我只會說一遍。”艾格朝瑪格麗打了個清脆的響指,然後在她的注視下豎起一根手指,“女王追求的不只是復辟坦格利安王朝,她其實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用熔掉鐵王座此舉向七國宣告了自己的意圖——她想要做的,是締造一個嶄新的時代,一個容不下舊勢力的時代!。”

“提利爾家作為河灣領主所擁有的法理優勢和巨量有價值訊息,以及你我間的私人交情……當然啦,再加上一點點你們自身的敏銳直覺和迅速行動,讓你今夜和其它即將倒大霉的河灣貴族不一樣——有機會坐在這裡,做下面這個選擇,那就是:在即將到來的這個嶄新時代里,是化為齏粉變成歷史的塵埃呢,還是張開雙臂擁抱它?”

說是個選擇,其實根本沒得選。

艾格需要操心的不是瑪格麗會拒絕他的條件,而是如何設法防止提利爾家陽奉陰違,明面上答應暗地裡卻依舊做小手腳。

“提利爾家的誕生是有偶然和特殊性的,征服者伊耿打着羞辱河灣諸侯、削弱這片沃土凝聚力等目的,才將你們從一介管家提拔為河灣領主。征服元年到今日的三百餘年歷史,就是提利爾家掙扎擺脫這一身份,努力爭取從‘龍家的棋子’升格為‘真正河灣主人’的血淚史……在兩百多年的順從、謹慎和中立後,你們幾乎實現了目標,如今只差涉足權力中心這證道的最後一步未能跨越。”

“接近目標後,你們明顯急了。無論是在簒奪者戰爭中觀望而非全力以赴、派你爭奪勞勃第二任王后之位、以及在隨後的七國混戰中先後支持藍禮和小伊耿兩位國王犯上作亂,無不是在為邁出這最後一步而胡亂押注。”艾格用誠摯的語氣說著直戳瑪格麗心窩的話,長長嘆息一聲,“很可惜的是,這一系列病急亂投醫的風險嘗試最終都以失敗告終,而且我很不巧地,成為了扼殺你們——我的老朋友夢想的最大兇手。”

貌似入情入理的分析,但其實都是狗屁。

勝利者說什麼都有道理,然而但凡藍禮·拜拉席恩當初沒有被紅袍女的巫術刺殺,或是白天河灣黃金團聯軍在戰場上打贏,焉有你一個守夜人在這評頭論足、指責提利爾家病急亂投醫的道理?

瑪格麗心中冷哼一聲,本能地想裝出一副深受觸動乃至悔恨交加的乖巧表情,但最終還是克制住了這股衝動。

與面前這傢伙的過往接觸已經讓她明白了:在這混蛋面前,演戲沒用。

艾格沒急着往前推進,而是停下來,在瑪格麗不帶一絲情感色彩的注視下將自己杯中的水也緩緩飲盡後,才回到對話中繼續。

“我對此表示同情和遺憾,但不會道歉,甚至也不願掩飾輕蔑——你們受貴族屬性和固有觀念的局限如此之牢固,空有龐大的資源和最高領主的正統身份,卻只想着在前人制定的遊戲規則中玩耍,走常規流程來擺脫‘暴發戶’的標籤獲得那些古老家族的認可。”艾格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惋惜地搖搖頭——這份嫌棄倒是不需要假裝,“你們有沒有想過,就算一切順利,提利爾家也只是勉強壓過那些大貴族們半個頭,贏得了——本就該屬於你們河灣最高領主的尊重?”

“而現在,一個遠遠越過那些老牌家族,俯視甚至將他們踩在腳底下的機會擺在提利爾家面前!”一通拖延時間的廢話後,艾格終於在腦中構思完了他的新條件,“接下來,聽聽我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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