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不管衛君角信與不信,最終還是將張敖送到溫縣,當做禮物奉於張耳。

張耳比記憶中老了許多,畢竟已是年過六旬的人了,一把濃髯有幾分灰白,昔日外黃大俠的豪氣變為身為魏相的威儀。

“容貌確與我那失散多年的兒有幾分相似……”

張耳湊近仔細看跪坐在堂下的張敖,孰視良久後,又讓人解開他的束縛,令其脫去鞋履,露出左腳底的三顆黑痣……

“你生來便有?”張耳指着那三顆痣。

張敖坦然道:“生來便有,有相面者告訴父親,我日後必繼父親之志,有侯王之貴,父親抱著兒歡呼,這些事,兒都一一記得。”

張耳嘆息:“這便是做不得假的。”

他基本能確定,眼前的白面青年,確實是十六年前因黑夫那奸賊所害,失散的兒子張敖了。

但接下來,卻沒有父子相認,涕淚滿襟的戲份,張耳回到堂上,冷漠地說道:“你從咸陽來,所為何事?”

“自然是為了找到父親,為了回家……”

張敖心中如此想,嘴上卻正色道:“秦郎中令趙高駭於黑夫,欲與六國聯手,河東守趙成乃其弟也,可開軹關以迎義師,再從蒲坂入關中!”

“趙高、趙成願開軹關!?”

張耳意有所動,要知道,當年蘇秦論天下形勢時,曾有“秦下軹道則南陽動”的說法,此南陽自非宛城南陽,而是河內郡,軹關陘是河東通向河內的唯一通途。

而河東郡「今臨汾」,更是富庶之地,東連上黨,西界黃河,南通陝、洛,北阻太原,子犯所謂表裡河山者也,更是通往關中的跳板。

眼下楚軍受阻於成皋,輕易不得入,項羽令張耳與趙軍奪河內,南渡孟津攻打三川郡,但就算突破成皋,降服洛陽,西面還有讓人六國談之色變的函谷關啊……

秦之東有崤函,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澗道之峽,車不方軌,號曰天險。

想當年信陵君組織合縱,子率五國之兵破秦軍於河外,走蒙驁,然而卻受阻於函谷天險,時日稍長,聯軍補給吃不消,遂縱敗約散,各自回家了。

站在”誅滅暴秦“的大義上,張耳以為,與其去函谷關下吃灰,倒不是抓住這個機會,走河東入關還更快些呢。

而站在”魏相“的角度上,入軹關取河東,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百年前,魏有其地。秦商鞅曾言於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有腹心之疾,非魏並秦,秦即並魏。何者?魏居嶺厄之西,都安邑,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魏失河東,然後秦據河山之固,東向以制諸侯矣。”

反過來也一樣,魏國若能取此西魏之地,亦能重現昔日魏文、武之雄業!

於是張耳道:“趙高有何條件?”

張敖道:“趙高希望,能與楚魏立盟約,他開軹關,讓六國聯軍能西進關中滅秦宗室社稷,事後能讓他割上黨郡「山西長治」,以為王!”

……

“割上黨以為王?”

張耳有些出乎意料,本以為趙高會張口要河東,畢竟河東兵權在其弟趙成手裡。

不過想想就明白了。

“趙高是聰明人啊……”張耳露出了笑。

趙高想必是考慮到魏國貪河東之地,與虎謀皮的事不敢做,就退而求其次,索要過去屬於韓國的上黨。

韓小弱也,連潁川都未收復,還死了韓王成,至今未有新王,更被項羽空降了個鄭昌去管着,就算滅秦功成後,韓國能否恢復社稷還是未知數,自然更不可能越過魏國,對上黨提出任何要求了。

而且觀天下局勢,消滅北秦後,黑夫與六國的矛盾就變得不可調和,有河東為蔽,趙高還能在上黨過幾天安心日子……

若這條件擺到項羽案前,楚人只怕想都不想就答應了,反正不是他們的土地。

但張耳卻另有想法,反問張敖:“你以為如何?”

張敖道:“兒途徑軹關,曾聽當地三老說,當地本屬韓,而後韓國將此地與魏國作了交換……”

因為趙、魏、韓三家分晉,其領土均是在各自卿族原來的封地基礎上擴充來的,因此沒有連成一片,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尤其是早期的魏韓,主體都被分成兩個部分,魏有東西,韓有南北,那態勢,酷似一對69。

因此韓魏兩國沒少交換土地,但即便是魏國換得軹關,也只有一條道將河東與河內相連。

“故魏國分東西,河東與河內,為上黨從中阻斷,故為四分五裂之國,東西不能相顧……”

“今父親為魏相,不可重蹈昔日覆轍,將東西命脈交給趙高,而當全取河東、上黨以為魏土!上黨四塞之固,東有滏口陘、白陘、太行陘三關以通河內,不必單靠一條軹關。再並有河內、東郡、大梁,則魏必然強盛!北聯趙國,南合楚國,東接齊國,地方兩千里,持戟十萬,足以自保於亂世。”

張耳略微詫異,他沒料到,淪為豎寺的張敖,竟有這般見識。

“這些事,你是從何處學來的?”

張敖抬起頭:“用耳聽,用眼看,用心記!趙高亦是隱官出身,卻自學成材,精通律令,兒作為父親之子,身負母親血仇,又豈會自怨自艾,甘心做一輩子奴婢呢?”

他這些年的苦,可不是白吃的。

張耳頷首,露出了玩味的笑:“你不是趙高的使者么?若魏國取了上黨,他怎麼辦?”

“沒錯,我是趙高使者。”

張敖道:“但張敖,首先是魏相之子,是魏人!”

“趙高本小人也,巧言令色,獻媚人主,竊弄國柄,荼毒生民,反覆無常,他對我,不過是利用罷了。父親且先允了他,先取得河東、上黨,假言邀趙高之國,待他去上黨,必經河東,兒有一百種法子,將他殺死!”

他趙高能賣胡亥,我張敖,就不能賣趙高么?

“善!”

“大善!”

張耳拊掌而起,哈哈大笑:

“你確實是張耳之子!敖兒,事成之後,上黨我便不給趙高了,我留給你,讓你在那裂地封為君侯!”

……

不理會下拜請罪的衛君角,從溫縣縣寺里出來,張敖感受着着外面灑下的陽光,感覺真是久違了。

“君侯……”

他喃喃自語:“少時有相面者說,我日後當有侯王之貴,做了這麼多年人下人,我還有機會做君侯么?”

雖然決定和張耳一起坑趙高,但張敖甚至趙高非易與之人,自己這次回咸陽,若是被其發現破綻,可能會命喪其手……

決定命運的時刻來了一念及此,張敖未直接離開回咸陽向趙高復命,而是讓張耳派給他的親衛,捧着金帛,朝溫縣市肆走去。

張敖早就聽說,溫縣有一名女相士名許負,善相面,只要看人一眼,就知道他未來的富貴貧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