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與歷史上沒建完的半成品不同,因為需要一個嶄新的恢弘宮室讓”西王母“入住,秦始皇不惜讓墨家參與工程,阿房宮的修築進程已完成了三分之二。

其規模之大,勞民傷財之巨,不算wàiwéi阿城和終南山的建築。光一個前殿,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巔以為闕,為復道,自阿房渡渭,方至咸陽……

其中最大的建築是位於南山腳下的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闊三百尺,有上中下三層,中間有巨型木柱,上下通貫。下層是主殿,中層為供奉西王母的祭壇,上層為圓頂亭子,上立高一丈的塗金銅鳳,屋頂鋪木胎夾紵漆瓦。

這明堂才剛完工不久,殿中空空如也,但作為皇帝的親衛,郎衛們盡忠盡責,他們將明堂上上下下都翻了個遍:每一扇門都要打開瞧瞧,萬一有奸人匿身,每一塊磚都要敲敲,生怕裡面是空的。

就算封閉的第三層,中郎騎令李良也要令人打開,搭梯子,親自爬上去看一眼。

由各種柱櫞廊木橫七豎八組成的狹小空間里,除了橫柱上薄薄的一層灰塵,什麼都沒有。

“這灰落的。”

李良皺眉,卻也放心了,既然灰塵完好如故,並無痕迹,說明這裡無人來過。

他也不嫌臟,伸手要來掃帚仔細清掃了一通,這才完成了檢查。

殊不知,就在李良掃帚未曾觸及的位置,還有一個隱藏的暗門,裡頭是一間只能容納一人的小密室,裡面已藏了一人。

等李良下去後,一個氣孔才被打開,一雙眼睛透過這光線難以觸及的地方,窺視着明堂正殿。

是墨者適林!

作為建設者,精通機巧的墨者在閣樓上給自己留個暗門,再簡單不過。

這些設計,在圖上根本看不出來,哪怕最厲害的將作大匠來了,從外面也瞧不出端倪。

墨者卻知道,秦始皇帝,肯定會來此處!

“西王母像”,其實就是雅典娜,將在今日,被安放在明堂之中。

那雕像是大夏國送給秦始皇的禮物,得到秦朝將出兵條支的消息後,大夏王十分高興,從國內派遣能工巧匠,按照“西王母”的模樣,以大理石雕刻,精雕細琢,那挺拔的鼻子,那俊俏的臉龐,那靈動的雙目,真是惟妙惟肖!

據說西王母像雕成後,陛下對其愛不釋手,讓人用昌南侯進獻的象牙為其裝飾,鑄金鸞冠冠之,披上柔軟的蜀錦,焚着嶺南進獻的沉香,常與之獨處,一呆就是個把時辰,每次過後,都悵然若失……

畢竟,這已是皇帝對長生的最後一點執念了。

而這,也是墨者們行刺成功的唯一機會。

經過抓鬮,適林順利得到了這份殊榮,正好他身材矮小,站在暗室里也不覺得擠。

考慮到在外頭行刺,還得辨認秦始皇多達五輛的同款副車,墨者還是放棄了已造好的,能射兩百步,但準頭堪憂的大弩。

眼下,他手中是只能射五十步,但精度較高的弩,他為了今日,訓練了上千次,用壞了十多根弦,務必保證一擊必中!

按照計劃,在得手之後,適林將用隨身攜帶的燧石,第一時間點火**!毀屍滅跡,順便將這勞民傷財的阿房明堂,也一併燒了!

“天下需要的是輕徭薄賦,停止征戰,不需要西王母!”

等待的時間比適林想象中的長,因為巫師卜算,認為安置雕像最合適的時間,當在入夜後,所以直到明堂大殿燈火通明,秦始皇仍未抵達。

雖然有些悶,但適林還是以極強的毅力,忍耐着被灰塵嗆到的咳嗽和噴嚏,只拚命揉着鼻子,心裡默念天驅之墨的誓言:

“於今挺身,奉以性命,無懼無退,死亦無悔!”

他將弩箭輕輕上弦,瞄準了暗孔,對準了他們精確測量過,足足有三十餘步的地方,秦始皇很有可能站在那,站在西王母像前方……

適林想象着偉大如神的皇帝陛下,被自己,一個不知名墨者射殺於血泊中,倒在他心心念念的西王母腳下,不由顫抖。

害怕,期待,但與慶忌不同,適林不求留名,反而希望自己的名,被永遠抹去。

皇帝若死,秦朝中樞會陷入短暫的混亂,但其餘墨者,會立刻擁戴扶蘇繼位。

然後,開創一個所有人期盼的,非攻兼愛、尚賢尚同的治世!

就在此時,車轔轔馬蕭蕭,外面似乎有了喧囂聲。

咚咚咚,敲擊柱子的微弱聲音響了三下,旋即消失,這是其他墨者給適林的信號:

“秦始皇的御駕,來了!”

……

唐鐸站在公子扶蘇身後,看着遠處星星點點的“宮燈”漸漸靠近。

這種宮燈是墨者精巧工藝做出來的,以細木為骨架,做成八角、六角或四角型,然後在骨架之間鑲以薄紙,讓裡面燃燒的火光映出來。

本意是在民間普及,取代容易被風吹滅的火把,但如今卻成了皇家專享。

“墨者之技,應造福於天下,而不該只造福於一人。”

這是唐鐸的想法,但讓他走到密謀誅暴弒君這一步的,卻是私心。

十年來,秦始皇已徹底驅逐了儒家、黃老,陰陽方士也坑得差不多了,關中百家絕跡,只留下農家和墨家苟延殘喘。

在墨者眼中,農家並沒有什麼高級政治訴求,只是希望拉着貴人一起下地耕田,順便增產糧食蔬果而已,這與官府的目標一致。

但墨家不同,除了尚同外,墨經上的兼愛、非攻、節葬、節用,都與皇帝的做派全然相反。

“秦政與墨規,本來就背道而馳,分家是遲早的事……”

年輕的墨者認為,秦朝辜負了墨家,但唐鐸卻不奇怪:兩百年來,墨者已經無數次被過河拆橋了,在魯國,在宋國,在楚國陽城,沒有哪個國家,能容忍一支擁有自己武裝的組織長期存在,甚至做大做強。

秦墨硬生生拔掉了自己的牙齒,才與秦結合,希望植根於體制之內,但如今看來,他們還是失敗了。

既然無法同流合污,那就只好涇渭分明了。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現在秦始皇依仗墨者技藝,故還容得一時,但有朝一日,吾等技藝皆通過工學傳於工匠,墨者必不見容於秦!”

唐鐸見過秦始皇對付諸子百家的手段,到時候,可能就是永遠禁絕,子墨子之學,將絕矣!

出於這種危機感,唐鐸選擇鋌而走險,將希望寄托在扶蘇身上。

其餘墨者是抱着”即便墨者盡滅,也要為天下除大害“的決心。唐鐸不然,他希望自己,將作為新的巨子,作為扶立新君的重臣,在公子扶蘇的新朝廷里,佔據一席之地。進而自上而下,推行墨家之政,讓子墨子的理想,不再只是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