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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幼禾掬起湖裡的水梳洗一番,簡單了綰了一個胡人的髮髻,把從紅衣身上帶着的包裹打開,拿出一件平常的狄族女子的服飾。

是備好的,看來多其則的意思,是讓自己繼續北上,到達狄族的境域。

她將身上破舊的衣裙褪下,只剩下中衣,秋日寒風已是凌冽,四下又沒有什麼遮擋,徑直拍在她單薄的身上,不由讓她微微變了臉色。

她垂着頭坐在湖邊,將聽荷給自己的衣裙埋了起來。

如果不是聽荷,她必然躲不過這一劫,想起那個只會板著臉一板一眼的丫頭,那個雖然不會討人歡喜的女子,怔然閉上眼睛,心中鈍疼,她雖然不願承認,但在這開闊的草原之上,聽荷又怎麼會躲過木讓頓的追兵。

聽荷,我願你活着,也願姬桑和白芍能活着。

她垂眸,想起姬桑讓她服下的毒藥,微微變了臉色,如果他聽從多其則的話北上,那麼解藥一事定然無望,可是要返回大元,必要穿過哈吉領域,或者繞遠道,此時她既無馬匹,又無銀錢,也是絕路,況且,姬桑和白芍如今也不知在何處。

還有一天。

終於苦笑一聲,還是將自己折了進去,即便她目不能事物,口不能言語,全身奇癢潰爛,也要比落在木讓頓的手中好些。

咬了咬牙,還是準備北上,即便死在這樣的土地中,也比那高聳的宮牆和陰森黑暗的牢房要好上太多。

打定主意,抱着必死的心一路向北,倒也不急着趕路了,一邊貪戀的看着四周的草原景色,一般回憶自己這十六年間點點滴滴,竟像是黃粱一夢般朦朧可笑。

到了夜間,草原上的寒露更是深重,她蜷縮着身子躺在一處開闊的地方,如是這樣死去,將屍骨化在泥土之中,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碼她是自由的,她不能選擇來和去,卻也能選擇一處闔眼的地方。

她輕輕一笑,似乎回憶起了躺在母親懷裡撒嬌的日子,想起了和弟弟說的那些話,那時候她還會為了家族為了母親和弟弟謀劃,想起那些可憐的人,那些可憐而又可恨的人,董姨娘,楊惜薇,祁湛,像是距離自己很遠很遠,遠到好像沒有遇見過。

想到廊下的鈴鐺,想到院里的白雪團梅,想到玲瓏,想到那些在自己生命中鮮活着或是鮮活過的人。

而這些人,或喜或笑,或嗔或痴,都在自己的悲喜歡樂中各自蹉跎。

微微一頓,又似乎記起了那年落水,那個模糊的人影,微微一笑,自此後,無論如何兇險,都會化險為夷,自己且命硬着。

一邊想着,一邊沉沉睡去。

“母親。”她微微喃喃,不覺間又將一滴淚灑在草地上,頃刻間和露水混在一處。

夜深,她忽而覺得渾身燥熱,像是被火點着一般疼痛難忍,會不會是風寒?

她咬着牙撐坐起來,摸了摸額頭,卻驟然覺得手摸之處開始傳來劇烈的酥麻,像是電流般穿過全身,她忽而想起姬桑的話,臉色驟變,莫不是毒藥發作了?

楊幼禾咬唇,卻覺得眼睛酸澀起來,本就是黑暗中,倒也不會察覺有什麼不對,只是身上的痛感愈加強烈,像是有什麼東西撕咬着自己的五臟六腑,她似乎覺得和姬桑所言頗有出入,卻無暇細想,緊緊的將腹部抱住,因為疼痛在地上撐着,唇間便溢出了細微的呻吟聲。

好痛。

斷腸草也不過如此,她緊閉雙眼,似乎覺得眼角沁出什麼來,順着臉頰低落在地上。

自己要死了么?

楊幼禾跌倒在地上,昏過去之前,似乎聽見了馬蹄踏落的聲音-----是紅衣來了么,真好,那麼她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鼻子里似乎傳來微微好聞的檀香味,像是要將她帶出苦楚一般的清冽悠遠。

“我不准你死!”

她昏死之前,微微曬然,這個世界上,還有誰不想自己死呢?

——

她沒有死。

楊幼禾醒來之時便覺得眼睛被什麼給矇著,身上的疼痛已經減緩許多,伸出手摸了摸身下,是處卧榻,衣服卻不像是那日穿的那一身了。

伸手摸到地上,摸到了一雙鞋子,想要穿進之時,便聽得有人掀起了帘子,接着就是一個喜悅而激動的清脆女聲。

她一愣,微微蹙眉,似乎察覺女子將茶盞扔在了地上,匆匆跑過來握着自己的手。

微微錯愕之時,便聽到了一個好聽卻又格外熟悉的聲音。

“十一。”

她先是一怔,卻又立刻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微微戰慄起來,似乎難以置信般輕輕開口詢問:“璇姐姐?”

女子忽喜忽悲般將她的手握着,聞言立刻將她環進了懷中,竟是輕輕啜泣起來:“幼禾,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躺了足足五天,我差點以為你。”楊幼禾忽然覺得脖子一涼,有水滴落在上面,心中喜悲難明,不知如何開口,只是輕輕抬起手撫着熟悉的脊背。

“若你醒不來,我必然原諒不了他。”

楊幼禾心中一暖,只覺得有萬語千言,最終還是輕輕嘆息一聲,像小時候哄着她那般開口:“好啦,別哭了,像個花貓似的,我這不是醒過來了么?”

楊靜璇一怔,卻又是哽咽起來:“你別怕,你的眼睛會好的。”

楊幼禾微微一愣,正要說什麼時,卻聽見外面傳來走路的聲音,一深一淺,不一會兒便掀了帘子進來。

“你醒了。”

楊幼禾一滯,聽見蘇嵐說話,輕輕笑着點了點頭,知道楊靜璇口中的“他”原來竟是蘇嵐,便握了楊靜璇的手道:“謝謝蘇----謝謝姐夫。”

蘇嵐似乎笑了笑,並沒有言語,這時就聽見從不遠處匆匆的跑過一個人來。

楊靜璇似乎極為歡喜,立刻拉了她的手道:“這時我和他的孩子,名叫蘇鈺。”

又轉了頭道:“快叫姨母。”

那孩子似乎猶豫了一會,卻又乾乾脆脆的喚了一聲。

楊幼禾心中幾乎歡喜極伸出手,想要看看這個孩子長什麼樣子,唇邊便有了幾分恍然,自己這樣子,不要嚇壞了他。

因此輕輕笑道:“幾歲了?”

“三歲。”楊靜璇笑着開口,語氣間滿是寵溺:“皮的很,快出去頑罷,不要打擾你姨母休息。”

楊幼禾一笑,似乎又聽見不遠處的帘子動了動,不由得便把頭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