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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宏志又’嗯’了一聲問道:“收的陳糧還是新糧?”

主薄嘴角往下撇了撇笑道:“自然是陳糧,三月里哪有新糧?”

“噢,原來是陳糧,嗯,這就好,好得很呢,與其明年春天收陳糧,不如將明年這春賦併到今年秋賦里一起收,回頭我跟五爺稟一聲,就這麼定了。”趙宏志慢吞吞說道。

主薄眼角連連抽動:“爺,沒這規矩!這!這春秋兩賦是太祖定下……”主薄抬手捂着嘴,按回了後面的話。

趙宏志連點了幾下頭:“你既然知道不妥,老爺我就不說你了,咱們北平的規矩,這糧賦就一遭,三月里滿地青苗,這個結骨眼兒收賦,這叫荒唐,咱們北平的規矩最好,就這麼著!

還有兩件,你們都聽着,回頭別怪老爺我沒提點你們,這一,給老爺我聽好了!一季秋賦,加明年一季春賦,合出數目字兒來,五爺交待過,今年各減三成,算是補這打仗的飢荒,每戶多少核出來,大大的字兒抄兩張出來,一張,就貼在這衙門口的八字牆上,還一張,哪個村子的,就帖到村子裡頭去,五爺說了,這叫稅賦公開,聽明白了沒有?”

主薄半張着嘴,一時聽呆了。

趙宏志嘿嘿笑着,慢條斯理的接著說道:“這第二,都聽好嘍,記牢嘍,咱們五爺規矩重,王爺那性子,老爺我就不說了,那揚州府,不過明天後天大後天,也要不了幾天,也就打下來了,這帳,這麼一對,這麼一審,那陳糧運哪兒去了?那可就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

唉,別怪老爺我沒跟你們說清楚哪,老爺我脾氣好,心腸軟,最見不得殺人,一聽到這一家子大人孩子哭天喊地啊,老爺我這心哪……”趙宏志抬着髒得不能再髒的衣袖,按起眼角來。

主薄臉色青灰,緊盯着也不知道真難過還是假難過的趙宏志,目光突然轉向旁邊一排小吏。小吏們個個縮着脖子,頭差點垂進胸膛里,一個個一聲不敢吭,主薄呆了片刻,強笑着拱手道:“老爺,還裡頭,還有點彎彎,小的還沒來得及說。”

“嗯,說吧,老爺我心腸軟。”趙宏志看了看衣袖,拍了幾下說道。

主薄咽了口口水強笑道:“老爺聖明,這春賦裡頭有點小講究,老爺也知道,三月里收賦,也是不大是時候,老爺們個個都愛民如子,這春賦照慣例,各縣各府都是先交上帳冊子,反正糧食也都是秋後裝船送進太平府。”

“噢?那咱們送到揚州府的,就是本帳冊子?那糧呢?”趙宏志聲音透着恍然大悟。

主薄喉結連動了幾下,咬着牙答道:“老爺英明,這糧先由各村鄉紳富戶做保,等秋後一併收繳。”

“噢!”趙宏志重重拍着椅子扶手,拖着長音又恍然大悟了一遍。

李小么聽到這裡,抿嘴笑着,推着蘇子誠往後退了兩步,沖蘇子誠招招手,轉身就往外走。

兩人出了衙門,蘇子誠笑起來:“這人叫什麼?有意思!哪來的這麼個妙人兒!”

“叫趙宏志,原是鄆縣知縣,二十一歲考過春闈,進士出身,看他歷年考績,別的都好,就是這不修邊幅、性子疲賴難纏兩件,被人詬病,年年考績不是下、就是下下,輾轉做了二十六年知縣了。

昨天夜裡我每人派了份活,別人都是一直忙到現在,就他,午後睡了一大覺,說是理好了,我去看了,還真是挑不出毛病來,我讓人取了他的履歷過來看了,讓他過來替我查這稅賦上的事,你看看,是個能用的吧?

這楚州就交給他吧,楚州所轄幾個縣的知縣,也讓他看着挑一挑,多幾個這樣的,我就能省心多了。”李小么笑盈盈的答道。

蘇子誠臉色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我跟大哥說過,一定要挑精幹的能員過來,這年年考績下下的怎麼也挑過來了?!這麼大的事!”

李小么看着他,想了想,才斟酌着笑道:“年年考績下下,不見得就不是能員,這懷才不遇的事多着呢,你若有什麼疑問,回去後尋寧王爺當面詢問了不就行了?這兩批遣來的人,我反正是個個用着都好。”

蘇子誠看着李小么,沉默了半晌,’嗯’了一聲,兩人沉默着走了一會兒,蘇子誠看着李小么,低聲說道:“吏部幾個,都是大哥署理吏部時簡拔上來的,按理說不該有事,不過……回去再說吧。”

李小么看着他笑道:“咱們去東城慈幼局看看去,吳承善在那裡忙着安頓那些病傷、無家可歸的人呢。”

“你就安排他做這個?”蘇子誠隨着李小么的話轉了話題。

李小么笑着點着頭:“對啊,從昨天傍晚起,我就讓他專管安撫救濟百姓這樣的事,南寧幫我挑了幾十個眉眼和善、手腳勤快、討人喜歡的年青兵士,穿的乾乾淨淨的,專一跟在吳承善後面,跟大家說咱們北平軍如何如何秋毫無犯,咱們梁王爺如何如何愛民如子,順手幫各家打掃打掃,整理整理,有病的給葯,缺糧的送米,到現在,已經走了大半個城了。”

蘇子誠高挑着眉梢,抬手撫着額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兩人一路轉到慈幼局,也不進去,只站在外面看着吳承善忙碌,半晌才退後幾步,一邊沿着已經空曠無人的街道往回走,一邊低聲說著話。

“……要不王爺明天再勸勸他?這吳承善雖說迂了些,卻真是實心為民,這樣的好官可稀奇得很。”

“嗯,好!”蘇子誠乾脆的答應道。

李小么卻搖着頭嘆了口氣:“王爺再好好勸他一次,我也算是盡心了,往後再怎麼著,就不能怪我……”李小么沒再往下說。

蘇子誠忙低聲安慰道:“兩國征戰的事,這怎麼能怪你?你又想多了。”

李小么抬頭看了他一眼,垂下頭沒再說話,兩人不緊不慢的踩着青條石路往回走。

李小么轉頭看着路兩旁大門緊閉、劫後餘生的店鋪,蘇子誠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兩邊:“有你打理,我看最多半個月,這街上就又熱鬧的沒法跑馬了。”

李小么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兩人轉了個彎,李小么看着蘇子誠商量道:“今年淮南路風調雨順,到現在,這一場戰事也沒怎麼禍害到鄉下,咱們又減了三成糧賦,到秋天,只怕穀賤傷農。”

蘇子誠只管凝神聽着,李小么既提到這事,必是有了成算,李小么又瞄着蘇子誠一眼,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吳地茶、酒、鹽都是官賣。”

“鹽,咱們也是官賣。”蘇子誠忙解釋道,

“嗯,我知道,淮南路既併入北平,這茶和酒,就照咱們北平的規矩,開放官禁,鹽一樣,”李小么抿嘴笑着說道:“鹿港往北往南,都能做極好的鹽田,不過,我倒不贊成官賣,這一沾了官就沒個好,官家只管收稅就行,我的意思是……”李小么拖長聲音看着蘇子誠。

蘇子誠點頭示意她說,李小么笑道:“我的意思是,叫北平和梁地的商戶到淮南路來做生意,一來免得淮南路商幫得了茶酒鹽之利,興盛太過,形成尾大不掉之勢,有北平和梁地商幫分潤,相互制衡才最好不過。

二來,就算為人處世,也要常來常往才親近,要將淮南路儘快融入北平,大家就得多來來往往,多做生意才好。”

“這主意好,叫北平和梁地的商戶來做生意,怎麼叫?要不發個勅令?”蘇子誠頓住步子,擰着眉頭看着李小么問道。

李小么滿臉鬱悶的看着他,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嘆了口氣。

蘇子誠輕輕咳了幾聲,硬撐着說道:“這法子最便宜!”

李小么瞄着他哼哼道:“最便宜?最貴還差不多!牛不喝水強按頭?商人逐利啊,只要放出風,就說這淮南路遍地是黃金……”

蘇子誠扭着頭,抖開扇子搖着說道:“遍地黃金?在哪兒呢?先騙過來再說?算了,這事你看着辦吧,真是麻煩!”

李小么連連眨着眼睛,乾脆不理會蘇子誠了,一邊甩着手往前走,一邊自顧自的笑個不停。

蘇子誠跟上李小么提醒道:“無商不奸,跟這些商人打交道,不能太客氣。”

“唉!”李小么重重嘆了口氣,停住步子,仰頭看着蘇子誠問道:“你真這麼想的?”

“嗯!崇農抑商,商人不事生產,倒賣漁利,母親當年也這麼說過,商家不能沒有,可也不能讓行商之風泛延,以至於傷了國之根本。”蘇子誠鄭重的說道。

李小么怔怔的看着他,眨了半天眼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了半晌,李小么才長長呼了口氣。

孝慈皇后既說過,那就是真理,這一點她明白得很。

李小么泄氣的甩着胳膊走了一會兒,放慢步子,抬頭看着蘇子誠認真的說道:“無商不奸,這話倒真是對極了,不過這個奸字,可有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