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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都顯得比較陰沉,滴答滴的聲音由遠而近,一時如策馬奔騰般傾瀉而下,密密麻麻的,有種氣勢磅礴之感,不過這水聲倒是不顯得吵鬧,反而有幾分安眠的效果,惹得我坐在窗戶邊一陣陣睏倦。

窗外的雨已經連續好幾天了,不時還會電閃雷鳴,據說因為這,麻渦湖的水又漲了不少,周圍的地都被淹沒不少,水位一直漲到了山腰土匪洞那裡。

按這湖水漲成這樣,這兩天要是再落人進去,撈屍都沒人敢去了。

麻渦湖本來就是個晦氣地方,撈屍也是件晦氣事情,這大前天湖裡還飄起來個泡得白白胖胖,皺皮皺骨,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的死孩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掉下去的,屍體撈出來後只在外面停了半天就臭了,不得已,那死孩子的爺爺才做主將剛撈出來的屍體扔在屍娃坡上,誰也沒想到這大雨天的,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怎麼會獨自死在這深山老里去。

吳家老太太一時接受不了,哭得眼都快瞎了,整個人意識都不太清楚,見天對着牆角根一會哭,一會又笑,一會還竊竊私語。

鄉里人迷信,總有不少一代傳一代的習俗,這其中就有回魂的說法,說是人死七天內,因為是新鬼,身上還有不少人氣,潛意識裡會以為自己沒死,魂魄便會寄居到一些蛇蟲鼠蟻身上回到家裡來,所以有人說這老太太是在和那死孩子講話。

搖搖頭不再想這個,只見面前大顆大顆的水滴前仆後繼地抵達窗戶,鬆動的木窗戶發出吱嘎細響,上面的玻璃此刻看來尤其危險,彷彿再要多敲打,那玻璃一會就要從木窗框上飛身而下,同大地相親相愛了。

“小御,窗戶邊別待了,注意吹感冒了要打針的,來吃飯了。”媽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她從來都是這樣,只叫了寧御卻不叫寧喬,我本就是個小心眼,因為早上和寧御吵架無人支援的事情心裡鬧着彆扭,現在就更彆扭了。

我就是寧喬,大了寧御兩歲的姐姐,我和寧御是是那種相處得不怎麼和諧的姐弟,我不是一個會照顧人的好姐姐,照顧人從來也不夠周到,對家人也沒付出過什麼,最大的優點就是安靜,也不讓人操心,但也容易讓人忘記,特別之處就是敏感,對人敏感,對事敏感,對有些東西就更加敏感了,所以說,有時招鬼喜歡也是要天賦的。

而寧御,在我心裡他也不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好弟弟,他總是窩裡橫,逞強好勝,像個大爺般。

我們就像是天生的冤家。從我兩歲的時候他出生,一直到我十歲了,八年的時間沒有讓我們變得更加感情深厚,反而讓我們之間的戰火硝煙越來越濃。

“來了。”寧御拔高聲音答應着,扭身從爹媽的大衣櫃里爬出來,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的我便下樓去了。

雨不急不緩的下着,依然那麼淅淅瀝瀝的敲打窗沿,滴滴嗒嗒的聲音勾得我心裏面發癢,眼眶也癢。不過還好,這場雨下的得時候看着轟轟烈烈的樣子,走的時候倒也痛痛快快,我不過發了個小半晌的呆,這好幾天的雨忽然就雲消雨歇了,天上還掛了道壯觀的彩虹,一腳落在楊家坡,一腳落在榛子橋。

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覺得空氣都澄澈了許多,心裏面的彆扭自己就消失不見了。

我這才下樓,樓下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大門是關上的,屋裡有些發暗,燈也沒開,他們吃過飯已將菜都收起,只有用過的碗還擺在桌子上,早晨爹媽就說過要帶寧御去醫院檢查檢查他身上的紅疹,我晚上要是怕可以去找外婆來陪。

我一點也不難過,我理解爹媽出門在外多帶一個人的不方便,一人在家我挺高興的,還不用幫忙照顧那個小討厭鬼。

天色將昏,換了雙鞋,我從後門繞到爺家旁邊那條沒人小路,舊山路旁荊棘密布,荒草恣意生長。我悄悄在路上遊盪,想象着幾百年的歲月讓水滴將路上的石板都敲碎,青苔爬滿縫隙然後又化為泥土,還從上面長出野花野草來,歲歲枯榮的樣子。

槐樹坪邊有條小溪,沿着小溪水往下走,一直走到榛子橋,榛子橋的橋身很老了,從溪水到橋面有四五米高,是一個孔的拱形橋;橋兩邊長滿荒草和幾株矮灌木,樹根扎在石橋裡頭,橋面上也堆滿了泥土和碎石頭,這橋一眼看過,便能察覺出如此濃郁的歲月變遷,讓人的心也沉澱下來,如同浮塵歸地。

在家時我以為只要走到這裡來就會看到彩虹盡頭,可過來以後又發現彩虹盡頭還遠。

“已近黃昏了,這幾日附近總有幾個小子劫人劫財,你獨自跑來做什麼?”身側忽傳來的聲音不尖不粗,不軟不硬,只是恰到好處的溫和與低沉。

三米開外,高大的身體裹在黑漆漆的長袍中,腳上是同色的布靴子,在袍分開的地方能看見他身上花紋繁複又不顯眼的白錦長衫還有同色腰帶。仰頭看,正黑色的袍子越發襯得他肌膚白皙,發黑如墨。

這是我第一回注意到先生眉梢的七分風情三分雋俊,他就這麼看着人的時候,眼瞳漆黑而深深,一眼就能叫人溺死在裡面。還有他的眼角,兩三條輕淺的褶,於他人而言是歲月遺落的傷痕,在他身上,你只覺得那是歲月精雕細琢出的智慧的模樣。

他弓下身,手從黑袍里伸出來,兩臂張開,舉動間儒雅而穩妥。

“爹媽都不在家,我才能出來玩。”

我感覺自己笑得見眉不見眼,身體忽然失重,先生直接將我凌空抱起來,就像抱個小娃娃般。

“他們又扔你一個人在家?”先生右手抱着我,左手安撫般的順着我頭上的毛。

我點了點頭:“我也不喜歡和他們一起。”

“那就走走吧。”先生的聲音沒有起伏,仍舊的不高不低,不冷不熱。

“我們去白蟒洞吧。”

白蟒洞原本是戈雅的山神洞,一度也是終日香霧繚繞,是戈雅人頂禮膜拜的聖地,只因為許多年前,彝王叛軍秘密在白蟒洞內採鐵礦,為了避人耳目,便暗箱操作,使這一段路傳出了巨蟒吃人的傳說,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嚇得眾人不敢再走。後來過了許多年,到處都是荒草從生,原來去往白蟒洞的路上都長滿了荊棘,很多人都找不到它具體的位置了。

如今的白蟒洞,對於我們來說,已經是無跡可尋的傳說,如同一張蒙在神話面紗後撲朔迷離的美人臉頰,勾得人心痒痒。

“嗯。”先生將聲音放軟了些回應。

時光回溯到數年前,第一次遇見羅先生的時,那似乎是一個正值春夏交替的午後。別人家孩子多,所以打小就要幫忙家裡做一些小事,表姐她們去槐樹坪的草坪上割草,我便作為一個小包袱跟着她們跑。

當時的槐樹坪雖然常年都有些陰沉,但絕對是個好看的地方,有山有水,天色淡青,一襲薄煙夾雜細雨,恰似一襲白絹布染上淡墨,而且草木清新,野生迷迭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們割草,我便躺在那片野地上等着她們做完事情好一起玩耍,微風穿谷而來,落在頭髮的縫隙間,我閑得犯困,不時和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上幾句話,或許發獃,或許在心裡幻想風越折柳如怨如訴。

當時落花飄搖,細雨吻眉。

有個人在身邊坐了下來,他沒有驚動一草一木,偏偏驚動我。

我過轉頭去,望進一雙漆黑如墨的瞳孔里,頓時只覺靈魂浮浮沉沉,好像把天涯望斷一樣。我形容不出來當時那種感覺,好像把所有關於光明和美好的詞彙加諸在他身上似乎都有所欠缺。

或許是當時的風太過和熏,陽光照射過來的角度和亮度都太過精妙絕倫,只覺得那麼幽深的眼眸像是有河流經過,盡顯着造物主鬼斧神工……

當然了,並不是先生長得如何盡善盡美,世上眾生在審美上亦是各有差異,或許只不過當時氛圍太過旖旎,才讓人覺得彷彿超脫世俗,我一下子就感動了。

我生硬的開口,似乎拒人千里之外:“周遭那麼多人那麼多地方,你怎麼來我這裡?”

先生輕輕地笑,微微揚起溫柔的尾音,表情溫和得像要化出水來,穿過空氣,看着我,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大概是因為看到你時,就忽然覺得歲月寂寥了。”

他平和的語調,彷彿漫不經心,又彷彿是在安撫着令我措不及手的慌亂。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緣分,人的一生會遇到許許多多的人和事,但你只有遇到那個特定的,有緣分的人才會覺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