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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聲呼喚由四面八方傳來,陳慧心從床上汗津津地睜開眼。

雙手雙腿都像是灌了鉛似的,沉得抬不起來,腦子裡面也是模模糊糊,一片昏沉。

“砰砰砰……”門外是急促的敲門聲巨響。

“慧姑娘,慧姑娘,快醒來。”

是家裡老管家的聲音,自從父親失魂昏厥,許久不醒,家裡不多的幾個工人都走得乾乾淨淨,唯獨這位老管家,聽說是爺爺當家時就在家裡當著管家的,一生也見過許多風浪,對陳家也有不少感情了,這才沒有離開。

“什麼事,我晚起了嗎?”忍着頭昏,陳慧心撿了一件外衣,邊朝身上披邊大聲答應門外。

“是夫人走了……”

聽到這一句,陳慧心忽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後面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清,只覺腦際轟然一聲,悲痛激忿,全都消失,空空洞洞,宛如一張白紙,沒有了記憶,也沒有了思慮。

茫然中,她隱隱聽到老管家熟悉的呼喚之聲,道:“如今老爺病倒,夫人自絕,慧姑娘您也無兄弟姊妹,這個家怕是難以支撐了。

姑娘啊,如今只有你一人了。”

這聲音混沌、滄桑,凄厲,響徹整個空蕩蕩的屋子。

說來也是可笑,娘親自絕的夜裡,陳慧心沒有夢見她來告別,卻夢見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妄動春情。

低頭只見手指尖尖上一片瑩白,陳慧心嘴角勉強一扯,果不其然,終究是黃粱夢一場。

陳慧心這一生,上無祖輩教導,下午兄弟姊妹扶持。

忽然這一夕間,天地都動蕩了,爹還癱到在床神志不清,娘卻拋下她二人上吊尋死。

而這往日里溫馨的家園,也彷彿一夕破敗了般。

拉開房門,屋外的天還未大明,老管家舉着燈,只見屋裡的姑娘衣衫凌亂,秀髮披散,滿頰是淚。

從後的種種事情,陳慧心都是渾渾噩噩,如同置身於冰窟之中,其間諸事種種,皆如行屍走肉般。見了母親依然僵木的屍首,心裡除卻一酸,也不再動容。為死者擦身,換衣,梳頭,上妝,皆由陳慧心獨自完成。

好似無師自通般,這些主喪的事她從沒辦過,可真正辦起來時也並不生澀。

空蕩蕩的夜裡,陳慧心跪在靈前,娘親走了。弔死的人因為想要喘息,所以都會大張着嘴,舌頭長長地伸在外面,死相極難看。

娘親也是,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陷進肉里很深,腿上是一道一道密密麻麻的血爪痕,本來是要請人來留遺照的,陳慧心不忍心讓她留下這麼難看的照片,只找了一張她生前年少,笑靨如花的的照片用做遺照。

給父親喂粥的時候,那粥怎麼也喂不進去,憶起往日里,母親笑吟吟地邊喂粥邊絮叨的模樣,陳慧心忽然就如娘親附身一般。

她睜着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目不轉睛的盯着一動不動的父親,然後開口幽幽地長嘆道:“昨夜裡母親走了,從您一覺不起,她就不要慧娘了,如今,她也終於也不要您了。”

陳慧心再也強忍不住,淚水涔涔而下,泣聲趴在父親床前哀求道:“從今往後由慧娘照顧您,咱們相依為命好不好?”

可是偌大的屋子裡連回聲也無,陳慧心沒有看見,床上躺着的人,眼角忽然滾落下來兩滴渾濁的淚珠。

因為要守夜,陳慧心出了病房便直入靈堂。待到深夜,四鄰散去,陪着她的,只有一個老管家和這偌大的破敗宅子。

次日,陳慧心再去喂粥時,爹也在床上沒了呼吸。

於是恰巧,陳家父母的葬禮是合到一起辦的。

葬禮辦完以後,陳慧心迅速地瘦弱下來,常常顰着秀眉,往日那張燦爛的臉上也泛上了無比的凄涼、愁苦。

不久後,那位年紀長了的老管家,也回他老家去了。

這空蕩蕩的大宅子里只有陳慧心和那一尊象徵家宅興旺,說是要大戶人家才有的石頭菩薩相依為命。

鬼菩薩是要供奉的,可那時世道亂,慧心又是個獨居的小姑娘,家裡無財無米,過了十幾年的大小姐日子,如今忽然這般,她已經自顧不暇,如何還能記得那小黑屋子裡的石頭菩薩。

兩年花開,兩年花落,誰道豆蔻不知韶華恨。檮杌每日看着兩牆之隔的女子面目凄苦,他並不明白,也不必明白。

他固執地等着有朝一日,笑得那麼燦爛的小姑娘會再踏進這間屋子裡來。

這兩年間,陳慧心是個獨居的小姑娘,外頭虎視眈眈着不知凡幾,為此,檮杌將這一方宅子與外界都隔絕開來。彷彿是為陳慧心張開了一道屏障,凡心懷不軌真的那些深夜來客,陳慧心是一位也不曾見過。

而她平日里也是深居簡出的,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硬生生靠着父母餘蔭把歲月過成了歸山隱林的沉悶日子。

只這兩年間,檮杌還是沒有等到那姑娘推開這間屋子的門。

但他也不着急了,因為這屋子裡,如今也只剩下他和小姑娘在。

每天,他都能看到來回穿梭在宅子里的女孩,她從剛開始的毛手毛腳,莽莽撞撞,變得事事嫻熟。

她洗衣做飯,打水澆園,種些蔬菜瓜果,平時還能擠出時間做些針線手工。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無師自通般。

她是個聰明又堅強的姑娘,沒有如她的母親般一蹶不振,這是讓檮杌十分歡喜的。

只是遺憾她臉上少了許多笑容,可檮杌不後悔。

所有擋在他們中間的人都已經消失,日子這樣長,還有那麽多年頭,總有一日,她總要來的。

但檮杌沒想到,他沒有等到陳慧心推開這間屋子的大門,卻等來了一把大鎖,鎖住了這間宅子的大門。

那個夜裡,月亮吐放着光輝,把樹枝葉片的影子投在小路上,花花點點,悠悠蕩蕩,滿面哀愁的美貌姑娘背上包袱,踏着一路月色,遠離了家鄉。

檮杌沒有辦法,他是塊大石頭,他沒有辦法隨着這個牽他心,掛他腸的姑娘去。他到底不明白她離開的原因,可這是他第一次放手,他放手讓陳慧心走,讓她乘着月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