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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一回:太虛步凌雲

“葉青籬......喂!你醒醒......”

恍惚之間。葉青籬感覺到自己的元神在一潭沁涼的水中沉沉浮浮。

一個人在她耳邊很不客氣地喊道:“喂!你再不醒來我就把你扔下去了!”這人的聲音忽遠忽近,虛虛渺渺地繞在她身邊,那語氣雖然惡劣,可過得片刻之後,那人還是說:“算了,看在你廚藝還不錯的份上,就不扔你了......”

這人是誰?

葉青籬的腦子裡面又冒出一個疑問:“我又是誰?”

她只覺得有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煙鎖的短橋,月下的碧湖,閣樓上的梅花樁,荷葉上天地也孤獨的舞蹈,漱玉河邊如織穿梭的船隻,以及最後那一點閃着寒光的箭尖!

天地倒轉,靈魂撕裂。

所有畫面都在那一刻終止,包括張六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張兆熙倏然投下的遁光。

“我是誰?”

葉青籬自問,自答:“我是葉青籬。”

然後一切都豁然開朗,原來不論身份怎麼置換,她依然是葉青籬。

在那最後一刻,她的元神終於衝破了凡胎肉身的阻礙,自祖竅之中一躍而出!

跳躍的時候。彷彿只過了一瞬間,又似乎經歷了無限長。

葉青籬的元神便在那冥冥中的玄奧處,幾似是看到了時光回溯!

她看到的,是織晴的人生。

這個與她有着極為相似面容的女子出身大富之家,原本姓劉,祖上也是岐水人士。

織晴在家中時當然不叫織晴,她那個時候的小名叫做珠珠。小名珠珠,意為如珠如寶,圓潤可愛,由此可見劉家人對她的寵愛。可惜這種好日子未能持續多久,在珠珠六歲那一年,家道中落,從此她的人生也就發生了偏移。

原來這個劉家祖上也是修仙者,只因先輩的那一個金丹期修士在北戰中隕落,劉家從此失去庇佑,這才地位一落千丈,最後淪落到凡人當中,只做數代富家翁。

然而凡人的世界同樣不得清凈,也不知道是哪個練氣期小修士聽聞劉家曾經出過一個金丹期高手,便疑心劉家仍舊保存有高階的仙家寶物。

這個修士先是極不要臉面地要求劉家人將當時還只有六歲的織晴嫁給他,劉家人自然不同意。這修士用計不成,乾脆就撕破了臉皮,叫上附近一夥地痞,便把劉家祖宅砸了個稀巴爛,又累得劉父劉母當場被地痞打死。

那修士倒也知道自己是修仙者,不便直接對凡人出手,可他這種雇兇殺人的行徑卻只比他直接出手還要惡劣。

所幸當時的織晴被奶娘帶着出去燒香。沒有在家中,否則便連她也會遭到毒手。

然而即便如此,織晴後來的結局也極為悲慘。

那奶娘聽聞劉家噩耗,沒幾日便染了風寒,急怒攻心病死當場。只留下織晴小小年紀,先是在街上乞討被其他的乞丐欺負,後來就直接被人販子給拐進了永樂教坊,從此落在了煙花瓦肆的行當中,再也不得清白。

六歲的織晴還沒到豎立起貞節觀念的時候,她從小就被永樂教坊的嬤嬤進行着特殊教導,不到十四歲就出落得國色天香,魅人之極。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才真正知道所謂淪落風塵,究竟有何不堪。

葉青籬的元神就在虛空中浮浮沉沉地看着,看到織晴第一夜時被人何等粗魯對待,又看到她日復一日忍受着身心的雙重摧殘。她剛開始甚至不敢出門,因為只要一出門就會被無數的流言指點。

而那些在她身邊來來去去的各色男人,不論香的臭的,全都讓她噁心絕望。

看得太多,經歷得太多,織晴百鍊成精。

而張六的出現是否當真有打動織晴。這個疑問已經沒有人能給出答案了。

哪怕是此刻正在看着時光回溯的葉青籬,也無法從哪些跳躍着的畫面中看出織晴的真心來。

葉青籬只看到,逢迎討好,然後讓身邊每一個男人都以為自己愛上了他——是織晴多年風塵生涯之後的本能。所以就連織晴自己本人都不知道,她對張六的那些山盟海誓情深繾綣究竟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又如何?

至少,張六是當了真的。

而那一日,織晴之所以走上橋頭,卻是因為她已經受夠了每日里虛情假意逢迎男人的生活,她甘願跟着張六瘋狂一把。

所以,她只是想要逃離而已,至於帶她逃離的人究竟是哪一個,對她而言其實並無區別。張六的優勢只是在於,他年輕稚嫩,真誠聽話。

事情的轉折起於織晴在橋頭許下的一個願望。

當時細雨蒙蒙,站在橋頭撐着油紙傘的女子看似風流優雅,其實已經心冷若死。她對着空濛的浮雲,用一種奉上生命的真誠默默許願:“天上若果真有神靈,請讓織晴脫離苦海。哪怕只有一日,我也願意付出所有。”

十幾年來,她之所以隱忍,那是因為她還想要活下去,而當她不想再活的時候,她又何需再隱忍?

便在那個時候,冥冥中一根絲弦撥動,有近似神靈的聲音在織晴耳邊回應:“我許你脫離此處,但代價是你的靈魂,你可還願意?”

“你要我的靈魂做什麼?”

“我五行缺失,你乃天生離火之魂,雖然肉身只是凡胎。靈魂卻有大用。我許你忘塵之水,任你忘卻前塵往事。從今往後,你做我丹奴,為我看守葯鼎,千年之後,我便放你輪迴。”

站在橋頭的女子便抬起頭來,她雖然並不是很相信這莫名而來的一道聲音,卻仍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個聲音所的條件。

便在那一刻,葉青籬站在畫外,看到了畫中抬頭的織晴。

驚鴻一瞥,身份置換。

一日之間,葉青籬頂着織晴的身份,墜在凡塵之中,卻彷彿是過了一生。

兩個靈魂便交錯在這時空里,雖然織晴芳魂杳然,葉青籬卻只覺得自己已經跟她對話了許久。

不論仙凡,有些人只要一眼就能相知,有些人哪怕是千年也未必能夠互相懂得。

所以走這一遭凡塵,能悟的,一日便夠,不能悟的,一生又能如何?

恍恍惚惚身邊有無數色彩流轉,葉青籬的元神遠遠看着鏡像中的織晴。問了她最後一個問題:“你在決定要跟張六走的時候,為什麼不帶上小雯?”

鏡像中的織晴當然不會回答,葉青籬卻忽然看得明白:“原來你不帶上她,不是因為不信任她,而是因為不想連累她。那想必,即便她最後背叛了你,你大概也不會怪罪她。”

不怪罪,不是因為織晴已經善良到了任何時候都可以以德報怨的程度。只是因為,沒有必要罷了。

前塵皆去,這一世蹉跎,原來不論是千年也好。百年也罷,或者十年,或者一日,只要能順應自己的心意走過一遭,便不算枉費光陰。生死起落皆是輪迴,凡間仙界都是囚籠,看只看籠中誰更心安。

我心安處是仙居,道魔仙凡有何異?

便有一點靈光從虛空中投射到葉青籬的元神當中,她恍恍惚惚地明白:“各人道路不同,我之道,原來不過是可以順天,也不怕逆天,安居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