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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回:五穀輪迴亦為道

一路飛逝,雲麓島中央區的暴雨已經漸漸變得零零落落。最後慢慢止歇。

葉青籬降下水藍雲舟,收了法器停在自己的閣樓前,陶鐵緊隨其後落下來,也不管一身狼狽,雙腳一沾地就直往被神意索纏住的兩條龍魚撲去。

這兩條龍魚猶自在激烈地掙扎着。

一條摸約尺長,體型偏為纖細,背部寬厚,腹部無棱,尾鰭分有三叉,整體呈月白色,偏在魚腹處生着猶如電火遊走的深紫色花紋。那倒三角的魚頭上長須搖擺,魚嘴中虎牙尖利,輕輕一擺動就是紫電繚繞,帶着一種猙獰暴力的靈性之美。

另一條卻只有半尺長,整體扁平,鱗片細膩而帶着明月般暖黃的暖暈,乍看去不像是一條魚,倒像那臨近十五,將滿不滿的上弦月。

這魚的背鰭腹鰭尾鰭全都呈半透明狀,即便是被捆綁在神意索中,可掙紮起來竟仍然給人一種優雅之感。

陶鐵就這麼連着神意索。將兩條龍魚一起抱在懷中,也不管其中一條的十足電力,就站在那裡樂呵呵地傻笑:“是搖光引雷和天璣主雲,雷雲雙屬,相輔相成,今天有好口福,好口福了......”

冷不丁一個清凌凌的聲音在他身後說:“陶師兄,這兩條龍魚應該都有築基期了吧,你說要是用來煉丹,可以練出什麼品級的丹藥?”

“什麼?龍魚煉丹?”陶鐵立即就暴跳了起來,那張被雷劈得焦黑的臉上現出猙獰之色,“暴殄天物!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啊!龍魚這樣的極品美味就應該要端上餐桌,怎麼能用來煉丹?煉丹師能有我食神的手藝嗎?”

他一轉身,努力瞪大了一雙細縫眼,惡狠狠地盯着洛邑秋。

下巴尖尖的倔強少年顯然沒有被眼前這個滿臉漆黑的胖子嚇到,依舊是冷冷地說:“煉丹能夠增長修為,你的廚藝也可以嗎?”

“什麼破對比!你這是對我廚藝的侮辱!”陶鐵怒了,“經老子手的東西,光只是美味怎麼夠?美食近道,增長修為只是末節,更玄奧的部分你這樣的腦袋是想都難以想象的,朽木!”

一番話罵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隨後趕來的幾人何曾見過陶鐵這番面目,當即一個個都驚訝地幾乎說不出話。

印晨就在那邊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洛邑秋,而郝刃卻輕輕拉了下他的手,似是安慰。

挨罵的少年咬着下唇,就在眾人以為他要麼是爆發。要麼就會轉身離去時,他卻只是青白着臉偏過頭,靜默了片刻,然後悶悶地道:“說得天花亂墜,誰知道到底有多好吃......”

聲音很低,不過當下卻沒有一個不能聽清的。

陶鐵也不理他說了什麼,只將手一甩,就把綁着兩條龍魚的神意索又扔回給葉青籬。然後快速挽起袖子,也不管是當著眾人的面,用凝水術聚起一大團水後,便左搓搓右搓搓,穿着衣服呼啦啦就給自己洗了個澡。

他的動作實在是太快,舉止又太過驚人,好片刻之後,周慧心和燕雨才接連尖叫起來,然後快速轉身捂臉。葉青籬的嘴角也抽了抽,她身邊的魯雲更是將尾巴往地上一甩,轉而用他那尊臀對着陶鐵,以示對整個野蠻人的不屑。

就聽印晨那帶着濃郁調侃意味的聲音響起:“陶師兄,我們是要吃魚,不是要吃你。你這般洗刷自身卻是為何?”

“不洗乾淨,難道要我用一雙黑炭灰一樣的手來侮辱美食?”陶鐵根本就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分毫不妥,還越撮越起勁。然而不論他的氣度再怎麼坦然,就算他是穿着衣服的,這動作也着實是萬分的有礙觀瞻。

葉青籬默默地背轉過身去,拎着神意索,對着那兩條龍魚大眼瞪小眼。

不過,雖然陶鐵的某些行為很讓人難以理解,比如他後來忽然大嘆的一句:“唉,雖然被龍魚劈得受了內傷,不過這回也不虧,嘿嘿......”

然後此君傻笑不休,讓人深刻懷疑他是否被邪魔附體。

後來他又說:“這個人嘛,天生就有五臟六腑,體內自成了輪迴。偏偏所有的修仙者都自作聰明,喜歡玩什麼辟穀。只說煙火之食會污掉純凈道體,可笑!好端端一副口舌腸胃,偏偏千百年不用,就廢在肚子里不成鐵石也變了朽木疙瘩,這般人都不成人了,又如何成仙?”

一番話後,理論新奇,角度精闢,眾同門師弟妹頓時對這位“饕餮”師兄肅然起敬。

陶鐵得意洋洋,葉青籬若有所思。

眾人就在閣樓邊的草地上坐下,也不再進什麼屋子,講究什麼儀態,零零散散地半圍了個圈子,只看着陶鐵站在溪邊大展手藝。

微風吹過。島中央的騷亂已經平息,遠遠的有瀑布水聲傳來,又為這斜陽落花、輕狂年少添加了最為靈動的背景聲音。

半曲了腿斜坐着的葉青籬忽然對着昆無池的方向掃過一眼,唇角揚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昆無池邊,一個束着金色腰帶的青年男子忽然微一皺眉,他疑惑地向東南方看去,那邊隔着溪流與樹木矮丘,只隱隱露出一絲檐角:“奇怪,我怎麼會有被人看透的感覺?”他凝目感應,卻又覺得剛才不過是錯覺而已。

這個時候他伸出掌心對着昆無池一吸,池中便飛出一顆鴿蛋大小,水樣透明的圓珠。那水色圓珠一碰到他的手心,就融入他身體不見,他臉上便露出一點笑容:“看來我的北冥無色珠又有進步,這一次輕易就把躁動的龍魚給安撫好了。”

聽到東南方傳來的笑鬧聲,諸如:“陶師兄,為什麼只取搖光背鰭兩側那一點點肉啊,其它的都不要了嗎?”

“食不厭精,懂吧?要是什麼都吃,還叫什麼食神?哼!”

昆無池邊的青年輕輕啐了一聲:“一群貪吃鬼!倒是好口福,龍魚都敢吃!哼哼,食不厭精是吧?人天生的口舌腸胃若是不用就會人不成人,仙不成仙是吧?好個貪食的好借口......”

他側頭閉目。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又撲哧一笑:“不過,卻也有點意思。幾個小傢伙,我是不抓你們了,就不知道刑堂的洛老頭會怎麼做。嘖嘖!”他滿臉都是等着看好戲的表情,袍袖一拂便倏然消失在昆無池邊。

臨走前,他的目光又向著東南方向輕輕一錯。

“葉師姐,你在看什麼?”周慧心脆生生的問。

葉青籬收回目光,搖頭一笑:“沒什麼。請問陶師兄,你的這個刀可有說法?”

就見陶鐵手持一把柄長六寸,刃長八寸三分。厚背尖刃,頂端微翹的黝黑短刀。這一把短刀在他手中靈活得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凌空抓着搖光引雷的那一條龍魚,也不管上面雷電密布,更不管這魚如何掙扎,橫刀一翻,便簌簌刮下大片魚鱗。

這魚鱗落地成玉,瑩白的顏色襯在青翠草地上,細薄剔透,看起來極是美麗。

周慧心歡呼一聲,便伸手將龍魚鱗片全都掃到自己手中,然後捧到葉青籬面前,又拉過來燕雨,喜滋滋地道:“葉師姐,燕姐姐,這些鱗片這麼漂亮,我們拿回去煉些小飾品可好?”

至於其他幾位師兄,顯然是被她無視了。

葉青籬微笑點頭,三個女孩子就將這些鱗片瓜分掉,然後各自覺得交情親厚了幾分。

陶鐵的刀仍然如行雲流水般毫不間斷,鱗片去後,龍魚未死,雷電尤盛,他刀尖傾斜,刀面同魚背呈正夾角,橫剖、縱剖、切骨,白玉當中泛起緋紅的細薄魚片便如飛花般一片一片自他刀下飛落。

“這是剔骨刀。”陶鐵的聲音十分從容,“葉師妹,返璞歸真的刀法,不過也就是剔骨切片而已。”

說話間,從他袖口飛出一面邊緣猶如雲濤起伏的月白色圓盤。

圓盤漂浮半空,飛落在空中的魚片便層層疊疊地落入盤中。龍魚仍然未死,陶鐵的刀面上滴血不見,盤中魚片紫電繚繞,漸漸疊出花蕊花瓣,顏色層層變幻,不過片刻之間。這盤中就好似盛開了一朵蕊葉搖擺的延年花!

紫電跳躍其間,竟如雲霄落入凡塵。

陶鐵手中刀尖一轉,另一手揮動,他的袖間便落下一座八角靈炭爐,一隻星砂紫薇鼎。

鼎落,點火。

陶鐵伸手一吸,將溪中來自於昆無池的無根水注入鼎內,然後蓋鼎煮水。

又落下一座同樣的八角靈炭爐,再架起鑌鐵炒鍋,將龍魚去掉內臟,剔除了背肉後的其餘部分切斷煎炒。漸漸有油香四溢,一股奇異鮮味搖搖擺擺蒸騰而起。

周慧心有些擔憂地問:“陶師兄,我們先前在昆無池裡灑了亂塵散,現在從池中流出來的溪水還能用嗎?”

陶鐵沒答話,印晨彈指,便輕輕笑了聲:“傻丫頭,既然是來自天河的無根水,不過片刻自然流散而去,那些亂塵散早沖沒了。”

這個時候陶鐵已將炒鍋中的魚身取出,一併倒入了星砂紫薇鼎中。

再次蓋鼎,細熬。

然後他便取過另一條形如半月的天璣主雲,這一次他取出了案台和砧板,旋刀去鱗,滾刀剔肉。

一柄模樣並不輕巧的普通尖刀,到了他手上卻鮮活得猶如韻律詩歌。

葉青籬緊緊盯着他那跳躍的刀尖,目光再沒有一絲移動。

漸漸地,她的眼中便只余那一點刀光,然後看其凝練、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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