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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一道森寒凶戾的劍光斬下,印晨橫劍站在葉青籬身前時,誰也不他心中想的究竟是。

或者說,很多人,很難理解他為要這麼做。

修仙者擁有比凡人更加強大的力量,但也正是因為這種力量,他們往往比凡人更加懼怕死亡。當長生不死成為修仙的最高動力,又還有比死亡更為可怕?

葉青籬也不敢說已經達到了不懼生死的境界,至少,倘若今日人物置換,換成印晨在她面前被人追殺,她就無法像印晨一樣,毫不猶豫,以身相代。

救人是一回事,明知不可為還一意搭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凡事衡量一個值與不值並不是誤,至少在這之前,葉青籬一直是這樣做,並且從來就不覺得有不對的。可是在這一刻,當她察覺到身前之人是印晨,並且對他的舉動心存疑問時,她忽然就羞愧了。

印晨站在那裡,葉青籬甚至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身量高挑,身形清瘦,雖然只看背影就讓人覺得他氣度不凡,但他輕輕巧巧地站着,卻全沒有半點金丹期修士的氣勢,渾然不似是在直面死亡,倒像是世俗間的名門雅士在攜友踏青。

他的動作太過理所當然了。葉青籬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腦中卻不自主就浮現出了他那張明亮溫潤、微帶笑意的臉龐。十分奇異地,葉青籬在這一刻竟然並不擔心印晨是否能夠擋住這一劍。彷彿印晨的理所當然也在這一刻感染了她,讓她順理成章地忽略了一切危險,只余平靜、安心。

虛空之中,魏予驚道他的慧劍,竟已達到了如此境界。”

慧劍,通明之劍。

劍心通明,無驚懼,無阻礙,無,無未來。

只見現在,也只有這一劍,劍隨心動,所以心之所指,劍之所向。

印晨身圍漸漸浮起一股清澈通透的氣息,在白荒這昏暗的天空下,便似一股清泉盪入紅塵,洗滌了污濁,從而另立了一片天地。

這是印晨的劍意,劍意成域,劍意籠罩之下,便是他所主宰的地界。

自上而下橫空斬來的那一道森寒劍光在這通明劍意之下不由得微微一滯。

便是這一滯,劍光氣勢頓減。

印晨的臉色卻由白轉紅,那紅色猶似胭脂,染在他的兩頰之上,襯得他雙瞳愈加明亮,也襯得他的眼神愈加清澈,他彷彿能解析對手劍意的組成,看透這與空間的距離,明了一切虛妄與真實。

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雙方修為相差一個大境界,印晨靈力不如對手,元神不如對手,但在劍意的修為上卻出人意料地獨特與強大。

許多修士被這劍意感染,阻殺妖獸的動作都不由得放緩下來,忍不住紛紛將目光投注。

這是令人驚艷的一劍。

印晨右手劍身斜指,劍尖微微上翹。倘若有目力極好的人,就可以看到那劍尖上有一點微光恍若螢火,那點螢火在白荒外圍凜冽的罡風下輕輕顫動,其頻率密集似雨,若是多看,心志稍稍不堅的人都會覺得心搖神曳,彷彿便要隨着那點螢火一同起舞,然後在烈焰的包裹之下葬身於一場不可回頭的盛宴中。

這一劍通透、簡單、酷烈。

那道宏大森寒猶如深海玄蛟的劍光昂首襲來,印晨指尖微微一彈,飛劍離手,劍指七寸

亢昂——

白荒的天空下乍然響起一聲高亢龍吟。

罡風吹拂之下,眾人只覺得那道森寒劍光竟恍惚化成了一條通體冰寒的玄色蛟龍。那龍頭昂天,粗獷的龍身頸背相交之處卻是鮮血紛灑,原來是被傷了七寸

蛟龍怒嘯,猛地一扭身軀——龍擺尾

“啊”周慧心掩嘴驚呼。

只見那兩劍相交之處,印晨的慧劍恍如一片輕薄枯葉,頹然下落,而那道森寒劍光卻在尾端之處猛地炸開,瞬間便有無數道森寒細小的劍光向著他勁射而去。

噗噗噗

眾人彷彿於同時聽到了無數聲利劍穿體的聲音,緊接着印晨的身體輕輕晃了晃,他腳下微蹌,後退了一步。

一步之後,就像是定格的畫面被驟然打破,然後才有數不清的細小血花從印晨的白衣之上綻開,最後開遍他全身,染成了一幅說不出何等奇詭艷麗,驚心動魄的畫卷

葉青籬伏在魯雲背上,怔然看着眼前這一道彷彿隨時都會倒下的身影,雖然極力剋制,但心中的不解之意卻是越來越濃。

為?

她何德何能,何以可以令他如此?

這番捨身相救之恩,葉青籬何以為報?

難道慧劍所在,修的不是斬情絕緣,空明大道?

與此同時,那些細密猶如毫針的劍光在穿透印晨身軀之後,卻仍然餘力未消,緊接着又猛然扎進了葉青籬的身體

她全身攢痛,經脈之中寒氣肆虐,四肢越發冰涼無力。然而她的心口卻憑空生出了一絲暖意,這絲暖意微弱卻強韌,緩緩下行之間,又落入她丹田。

葉青籬恍惚間似乎聽到了一聲冷哼小輩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

葉青籬頓覺有股怒火從丹田猛烈燒起,那團怒火一與那股從心口下行的暖意相遇,便似火遇着了油,轟地脹大,緊接着便猛烈地席捲了葉青籬全身。冰火相遇,頓時在她經脈中形成了一股劇烈的風暴,炸得她經脈寸裂,幾乎無法自持。

葉青籬的怒火愈加狂烈。

憑那人憑說不自量力?

就憑他藏頭縮尾,卑劣狹隘,以大欺小,以強凌弱?就算這個世道弱肉強食,強弱之數誰又能定?印晨之慧劍,風光霽月,又豈是那等小人所能理解?

葉青籬雖也不解,卻恍然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利慾不是唯一。所以,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簡單用“價值”二字來評判的。這在當年,對葉青籬而言是再明白不過的一個道理,到如今,竟反而在她心中模糊了。世間塵垢蒙蔽雙眼,即便是修仙者也逃不脫這十丈軟紅,可是修來修去,難道修掉了所有是非恩義,就可以成仙?

那為,十萬年來無人飛升?

一點微光在葉青籬丹田中轟然炸開,乾坤簡微微顫抖。這個時候,葉青籬不的是,原本盤坐在她泥丸宮中海心孤島上的冥絕竟猛地跳了起來。他緊張地捏住胸前寶珠,雙目微微闔起,緊張地問小瀾,你醒了?”

無人答他,乾坤簡的顫抖卻愈加劇烈,一股透着蓬勃生機的靈氣迅速從乾坤簡中滲出,一大部分滲進了她丹田中那朵枯萎的蓮台,一小部分卻進入她的經脈,無聲地滋潤着她被寒冰與烈火同時肆虐的身體。

九品蓮台輕輕搖曳,第二層花瓣緩緩舒張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