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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驟遇祖逖,難免心驚,他固然心理素質過硬,面沉似水,毫不表露於外,且仍能指揮自如,麾下兵將卻多半惶恐。於是鏖戰半日,先後三次稍卻,雖然不肯承認戰敗,士氣確實在無形中遭受了沉重的打擊。

因而石勒當晚召聚諸將,他可以表現出兩種姿態來:其一,驚慌失措,且斥責張敬,表示咱們此番豪賭基本上算是輸了,隨即詢問諸將,是該繼續堅持一下,還是就此退兵啊?其二,則是臨危不亂,圖振士氣,且更堅諸將繼戰之心。

反正原本就是豪賭嘛,目前才剛揭盅,我手上籌碼尚多,未必沒有扭轉戰局的機會。越是受到強大壓力,越應當奮勇向前,倘若就此退歸襄國,那從此就純是被人逼着打的局面啦!

石世龍自非庸懦之輩,因而不禁仰天大笑道:“祖士稚實當世雄才也,竟能設此詭謀以矇騙朕。彼乃以朕為趙括乎?”

隨即轉向張敬,說來,張中書給大傢伙兒講講白起和趙括的故事吧。

在座趙將,多半是大老粗,又不象石勒似的,即便不打算認字、讀書,卻喜歡聽人說古。所以啊,估計有人不知道我剛才說的趙括是何許人也,張敬你先給解釋一下。

張敬此際智謀已竭,又擔心石勒責怪自己,頗有些手足無措之感。然而石勒的態度卻重振了他的勇氣,於是起而施禮,隨即簡明扼要地講述了一遍秦趙長平之戰的經過。

石勒便道:“可惜朕不是趙括,朕起碼也得是廉頗啊。為何秦人要先施反間計,使趙括代廉頗為將,然後才密使白起至長平?可見若廉頗不去,即便白起也無勝算,因此不願挫損其威名也。”

白起是常勝將軍,起碼就史書中的記載,他平生就從未打過敗仗,秦人亦以白起之威名,震懾關東諸侯。那麼王已經在廉頗的堅壁前頓挫數月,不能建功了,倘若易以白起,白起再幾個月打不開局面,往小里說,他本人的威名受損,往大里說,秦國失去了一件只要祭出去就會嚇得諸侯屁滾尿流的法寶起碼不再有從前那般戰略威懾力啦。

因而石勒才說,我不是趙括,起碼得是廉頗。趙軍在長平,若純取守勢,則秦人不易摧破,必須誘其出戰,才有望圍殲之。廉頗不去,趙括不來,即便白起密至軍前,趙人也不會出戰啊白起若預先暴露了呢?更完,估計即便對面是趙括,他也不肯出來了。

石勒此言,是雲己軍尚有一戰之力,而且未必就輸。當然啦,長平之戰是趙軍守而秦軍攻,如今的形勢則是晉軍守而趙軍攻,根本無可相提並論,對此,石勒自然就含糊過去了。

他只是鼓舞諸將道:“朕平生慣常惡戰,賊愈強而我愈勇。若當面唯有許柳,即便取勝,亦不足炫耀,即便挺進洛陽,尚須面對關中的晉援。如今當面為祖逖,則若能戰而勝之,晉人必然膽喪,兵下成皋,司馬鄴必棄城而逃。則我據洛陽而西向,河內乃至河東,皆不足定也!裴該亦只能退入關中,與我久持罷了。”

言下之意,你們怕祖逖嗎?有何可怕,祖逖來了反倒是好事兒啊。

“卿等既隨朕來此,可願竭盡忠勇,為朕破此強賊啊?”

天王既發此問,那誰敢說個“不”字啊,諸將當即一起拱手,宣誓道:“臣請為陛下前取祖逖等首級,以獻陛前,使我皇趙一戰而威震天下!”

隨即部將葛薄便說:“然而,晉寇有堅城為憑,卷縣、陽武為呼應,倘若正面對敵,彼受挫即可退入滎陽,未易破也還當仔細謀劃。”

石勒乃笑問張敬:“張中書為朕參謀,可有破敵之計否?”

其實張敬自從知道當面的不是許柳,而是祖逖,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當下略一沉吟,便即拱手道:“臣此前錯判賊勢,以為祖逖尚在病中,當面許柳必怯,破之易也此臣之罪……”

石勒擺擺手:“不能料祖逖之病否,乃程子遠之過,及朕疏忽,卿有何罪?不必再言,只說當此局勢,可有良策破敵否?”這個接骨眼兒上,不可苛責張敬,而必須自己先把責任給擔起來或者推給並未從征的程遐只有這樣,才不至於動搖軍心,或者傷損張敬的忠悃之心啊。

張敬乃道:“軍行因應形勢,當急則急,當緩則緩。若面許柳,唯有疾進;既面祖逖,則須慎重。臣意,厘城不可不攻。”

滎陽城的東面,有厘、隴、管三個堡壘,互呈犄角之勢,且以甬道相連,三堡不下,則滎陽城不易攻取。羯軍特意先繞道而南,攻打管城,那是因為管城距離滎陽最遠,呼應不便之故。既下管城,復克隴城,就剝掉了滎陽城外防線上一多半兒的工事,剩下厘城,乃可暫不攻取,但命將監控之可也。

當然了,這是認定許柳為晉軍主將之時,張敬為石勒謀劃的進軍路線。但如今明知道當面敵將是祖逖,由此判斷,晉軍的士氣必然高昂,其指揮必然靈動日間之戰,就能夠證明這一點了。則面對如此強敵,再矇著腦袋直接往堅城上撞,就不大穩妥了,故此張敬才建議,咱們還得先把厘城給拿下來

“先下厘城,則滎陽勢促,且野外堡壘俱喪,士氣也將受挫,再攻滎陽,相對要容易一些。且我既占厘、隴、管三城,不虞晉寇遠出,擾我後路,主力乃可繞行北上,進攻敖倉……”

敖倉乃是一座肇建於秦代的倉城,位於滎陽城正北方略略偏西一些的敖山之上,正當黃河與濟水交匯處,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秦始皇統一中國後,即在敖山上設倉,用作關東糧秣物資經河、濟而向虢洛、關中的重要轉儲點。

張敬分析道:“晉寇糧秣,自洛陽東運滎陽,以先自伊水,繞成皋入河,先儲敖倉,再自陸路南下,最為便捷,我若攻取敖倉,或能大獲敵糧。而即便賊尚未於敖倉儲糧,據此亦可斷其河上糧運之路。且我趙糧秣,多自襄國南輸黃池,入白溝而至枋頭……”

河北地區,雖然多是平原地形,而且道路輻輳,終究從陸路運糧,車推馬馱的,仍然既耗時又費力,五百里路程,途損過半。故而自古以來,就習慣於利用境內水系來承載物資,甚至於人為地開鑿運河,方便糧運。

汲郡內最重要的河流,乃是淇水,自太行北山而來,迤邐東南,最終注入黃河。因此漢季的建安九年,曹操進討河北袁氏兄弟,就命人在淇水入河口附近,以大枋木築成堤堰,堵塞水流,使淇水轉而注入東面的白溝,增加水量,以使槽運可自汲郡東部直通魏郡中部的黃池增加了二百里的水道。由此,其地即得名為枋頭。

此番羯軍南下,自然不會棄置這段水道不用,除先期糧秣供輸樂陵一帶外,後續則都暫匯於黃池附近的內黃縣,準備因應形勢變化,經水道,過枋頭,直輸汲郡郡治汲縣。因為按照張敬的策謀,趙軍必須以最快速度,經兗州北部沿河而西,進取滎陽、成皋估計最遠便將在此處有一場激戰,若能摧破晉防,即可挺進伊洛盆地,這仗就基本上贏了一半兒了。因而糧秣匯聚於汲縣,方便經銅關過河,運抵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