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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郡內已經開始規劃和建築堡壘,裴該也不便朝令夕改,但在反覆忖度之後,還是同時用了陶侃的中策,遷徙一部分西戎到涇水流域來,以替代原本的盧水胡。

主要也因為南安、金城、西河三郡內的戎部太多,先不論枹罕彭羌和吐谷渾,僅僅隴西莫折、無弋,南安赤亭等處羌部,還有少數幾家氐人、雜胡,一二十萬人,就全都擁擠在東起平襄、西到首陽、北達狄道、南抵襄武,這不到十萬平方里的地域內,再加晉民,人口密度幾乎為秦州之冠。對於一座大城市來,這或許算不了什麼,對於農耕民族來說,也略嫌稀疏,但作為必須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雖然上述氐、羌有很多已經轉為農耕了——那就太過狹窄啦。

西戎既密,就必然會對外擴張或起內部紛爭,這是靠政策解決不了的問題。倘若他們對外擴張,必侵晉土、擾晉民,即便他們內部紛爭,也可能跟養蠱似的,最終廝殺出一個大部族聯盟來。

故此裴該就遣游遐前往遊說,又召姚弋仲前來,推心置腹地懇談,讓姚羌作表率,東遷到安定郡內實邊。就這樣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陸陸續續遷來六七個部族、十萬之眾,以協助前軍守備安定。

同時也在這些氐、羌中募兵——當然啦,仍然必須先送至長安附近編練,並且洗腦——以充實各部。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至於馮翊的防禦,就用了陶侃的上策。陶侃在馮翊郡內西御胡漢,北防劉曜,自然會反覆派出探子,去勘察前往高奴的山川地勢,為此繪製了一幅詳細的地圖。不過說是詳細,既沒有等高線,又不似沙盤那麼一目了然,他按查地圖解說了半天,裴該才能大致摸到門徑。

陶侃建議,兩道向北,其東道便是沿着上洛水河谷而行。河谷中有些險狹地域,只要先當道搭起拒馬,再在附近丘陵上建幾座哨塔,便可堵截來犯之敵了。第一座壘設置在境內——雖說這年月的邊境線沒那麼分明——在粟邑以北八十里外,大概後世的黃陵縣附近。當然啦,裴該記不清後世的地名了,他給這座堡壘現起了一個名字,叫做“殺曜”。

西道起自北地郡境外的漆垣故城——漢代時屬上郡——當殺曜堡西南方八十里,有小路可通東道,用以保障北地郡。等兩壘俱成後,可以再從殺曜堡繼續分道向北方推進,東道仍沿上洛水河谷,到故漢甘泉縣附近,每隔兩日途程、七八十里,再築二堡。西道在東道西三十到六十里,曲折環繞,共築四壘,繞出高奴之後。

等到這些堡壘全都完工,就大致可以挺進到劉曜鼻子底下去了,並且形成半包圍之勢。且看你劉曜敢不敢來打!

而在裴該心中,尚有另外一重謀劃,即利用五到十年的時間,無論是關中晉民繁殖,還是從它處遷晉民入關,都可以陸續充實於堡壘間的地段——或許也加上少量西戎——如此則不僅僅將邊境線北推,擠壓胡族的生存空間,還有可能恢復兩漢時代的實際疆域。

漢代在馮翊以北還有上郡、西河,乃至朔方、五原、雲中等,直抵河套地區,只有真正控扼河套,才有可能阻止大的北方游牧行國的產生。裴該的志向,並不僅僅恢復西晉舊疆而已,他心心念念的,乃是恢復漢疆,甚至於提前建成盛唐一統之勢。

二人正在埋頭商議築堡之事,突然間有後軍哨探來報,說胡漢兵馬正陸續向採桑津集結,看似有渡河來襲之意。裴該聞報,微微一愕,隨即笑道:“終於來了。”

陶侃瞥他一眼,緩緩地說:“劉粲來得甚遲啊……”

胡漢所據河東、平陽、河內等郡,乃是黃河以北的膏腴之地,土地開發較早,加上又陸續從河南、關中擄去了不少的人口,就理論上來說,已然取代河南成為全中國最富裕的所在。若僅以紙面上的生產力來論,胡漢政權仍居天下首位,擁有兗、豫和司隸河南地區的祖逖排名第二,裴該的雍、秦二州,與石勒的冀、並二州,大致並列第三。

江南地區若非裴、祖北伐成功,大群南下移民紛紛北歸,或許有機會躍居第三的,如今卻只能與巴蜀並列第四。而即便裴該再加上遙遠的徐州,石勒再加上新得幽州半壁,論傳統耕地數和戶口數,亦皆難與平陽、洛陽相拮抗。

所以平陽政權不可能始終窩着不動,而只知防守黃河天險。去歲并州大蝗,波及平陽、河東,加上劉粲、劉曜盡皆新敗,被迫息兵養馬,暫且蟄伏,猶有可說。今年蝗災移去了冀州,平陽和關中一樣,都為平年,那就不可能毫無動靜了。

再者說了,劉曜南下侵擾,難道就沒有平陽方面的授意嗎?若無平陽之命,即便劉曜敢來,劉虎也未必肯動,這很明顯是對關中地區發起進攻——即便不是全面進攻——的徵兆。

只是,倘若雙方配合密切,當彭夫護才入安定,劉虎方下馮翊之際,劉粲就悍然揮師西渡,則必然對陶侃的大司馬後軍造成強大壓力。陶侃對此已有防範,早便擬定多份預案送到了裴該案前,還計劃萬一戰事不利,便再次退歸大荔,利用牢固的城防抵禦胡師,再請裴該將生力軍源源不斷送至前線——甚至於調秦州諸戎從征。

然而實際事態卻並沒有發展到那一步,劉粲整比劉曜慢半拍,一直要等彭夫護和劉虎全都被擊退,這才姍姍而來。這固然有通訊、交通不發達,相距遙遠的兩支軍隊很難密切配合之故,但其中,難道沒有更深層次的緣由嗎?終究劉粲也不是笨伯啊。

陶侃因此才說:“劉粲來得甚遲啊……”裴該則站起身來,背負雙手,透過窗欞遙望室外景色,緩緩地,貌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秋之將盡,寒冬降臨,即便百足之蟲,不死也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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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曜還在做相國、大單于的時候,剛愎自用,獨攬朝政,但當他終於得償所願,晉位皇太子之後,姿態反倒相對放低起來,肯於傾聽諸多老臣的意見了。這主要是因為此前他主要的目標是擠垮劉乂,此事不可謀之於眾,老臣們也未必肯幫忙出主意;而當太子寶座終於到手,眼瞧着皇帝大位也非遙不可及,似乎再沒有什麼人可以搖撼自己的權勢了,劉粲才終於把主要精力從攬權轉向了國事。

再加河南之敗,以及劉乂“清君側”,多少也給這個年輕人的雄心壯志兜頭澆了一瓢冷水,使其驕焰漸息。

因此面對嶄新的時局,劉粲便召太師劉景、太傅任顗、太保朱紀、大將軍劉驥、大司徒劉勵、司隸校尉喬智明等重臣商議對策,最終得出的方略是:

“東用石勒,西撫劉曜,北和鮮卑,南控大河,秣馬厲兵,再謀河南、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