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司馬保在上邽,人才星散,其勢日蹙,尤其原本還能威壓周邊氐、羌、雜胡,索求貢賦,但自從遊子遠跑了一趟,說動各家助攻彭盧,裴該又給有功者賞賜之後,那些戎人就不再把南陽王放在眼中啦。還能夠勉強敷衍上邽這不足三成,剩下的要麼理都不理,要麼直接把索貢的官吏亂棍打將出去——比方說吐谷渾。

因而楊次在聽說前仇池兄弟相爭之事後,就建議司馬保,說咱們可以發兵相助楊難敵——他征南將軍的名號,當初可是您封贈的——平定楊堅頭。如此一來,楊難敵必然傾心依附於我,將來朝廷若再發兵來攻,他便可從側面邀擊了。

再者說了,仇池之勢,冠於武都,若能收服了楊難敵,則隴西、南安之貢雖絕,武都、陰平之貢卻有可能彌補。

司馬保“垂拱而治”,只要不耽擱他睡覺,那是諸事不理啊,因而在楊次的一再懇求下,最終發兵六千,以楊次為主將,翻越祁山,去援助下辯。楊堅頭得到消息,趕緊遣使來到長安,一口咬定既然司馬保是叛逆,那他哥楊難敵也是朝敵——朝敵來打我哪,大司馬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裴該得奏,即召諸將吏商議。武將們大多閑了將近半年時光,好不容易得着這麼個機會,全都主張發兵武都,並且紛紛請戰;文吏中卻有不少人反對出兵。

主要是時機不好,正當秋收之際,各郡國賦稅尚未收攏,府庫空虛,恐怕拿不出多少糧食來支撐一次大規模遠征。就連裴嶷都說:“楊氏名義上歸附於朝廷,其實等若割據,昔楊茂搜在仇池自稱王爵,如此則是敵非友,何必相救?且素聞難敵賢而堅頭愚,難敵勇而堅頭怯,難敵勢大而堅頭勢蹙,則我發兵寡,不足為救,發兵眾,損耗又多,所得卻少。是故臣以為,由其兄弟鬩牆可也,明公可作壁上觀。”

游遐提出反對意見,說:“明公方使遐護戎,籠絡各部氐、羌,則若楊堅頭求救不獲,反為其兄所滅,必使氐、羌疑我,於明公聲望,頗有損害。且司馬保若助楊難敵而破楊堅頭,其勢更雄,恐怕難制。”

裴嶷搖頭道:“無妨。司馬保冢中枯骨,旦夕殄滅,之所以尚能苟延殘喘,非我力不侔而彼勢有餘,實因去歲遭蝗,長安糧秣不足之故。今歲當為平年,各屯所所獲糧谷不菲,足敷一年之用,則待秋後再伐秦州,破之必矣。司馬保即得武都,又能濟得甚事啊?”

裴該傾聽諸人的不同意見,最終將目光轉向辛攀,問他:“卿自秦州來,對此有何見解?”

辛懷遠才剛入幕,對於長官和同僚的能力、性情,多數並不了解,故此秉持着多看少言的原則,敬陪末座,不敢輕易開口。直到裴該點名問他,這才拱拱手,畢恭畢敬地回復道:“明公容稟。楊氏在武都,向來割據自雄,不從司馬保之命,是故司馬保欲趁此機會羈縻之,使為所用。倘若我不相救楊堅頭,使其為楊難敵所破,則楊難敵必德上邽。固然,如裴長史所言,秋後大軍進討秦州,楊難敵多數不敢相救,司馬保必無幸理,然而明公之所望,難道便只有上邽嗎?

“武都據南山余脈,為隴、漢鎖鑰,境內多山嶺、丘陵,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倘若楊難敵心向上邽,則必不肯從明公之命,將來率師征伐,彼若南聯巴氐,進躥岩谷,恐怕難以遽滅。私以為明公之志,在東取平陽、滅羯奴,恢復社稷、平定天下,勢必不能於此荒僻之郡,耽擱太長時光。則若不底定武都,恐難全力東向;若欲先定武都,中原有變,徒失時機,實為兩難之局……

“今若往助楊堅頭,即便不能勝,也可申明公攻昧救難之意,料武都晉戎,必有引領以盼官軍再至者,對於將來攻伐武都,不為無益啊。

“臣今受命,協助裴長史核點錢糧,知長安府庫雖虛,等閑五千軍一月之糧,尚可支應,而待一月後,新谷當已入庫,只要運道暢通,斷無絕炊之虞。是以懇請明公允了楊堅頭所求,遣一旅西向武都,以挫上邽之謀,並減楊難敵囂張之勢。”

他一番侃侃而談,聽得裴該連連點頭,最終決定:必救楊堅頭。

正如游遐所言,我跟關中扯起了“尊王攘夷”的旗號,並且朝命也要討伐司馬保,如今與司馬保敵對的勢力跑來求援,倘若不救,那秦州晉戎諸部,又會怎麼想?是你裴大司馬勢力不足、兵馬太差呢,還是壓根兒沒有扶危濟困之心啊?這種人值得依靠嗎?如此想要儘快底定西事,必然遭受重重阻力啊。

裴該便欲親統一軍,去救武都,群臣紛紛諫阻。裴該說了:“我自淮上起兵,艱難百戰,始有關隴,而今經歲不征,乃感髀肉復生……古來成大事者,豈有不身先士卒,搏殺疆場,而只是居於後方計點錢糧的呢?我欲為國家做衛、霍,而不做蕭相國也。”

裴嶷規勸,說如今正是計點物資,規劃秋後大戰的重要關頭,明公你實在不應當輕離長安啊——“待將來進討司馬保,軍戰為易,政戰為難,平上邽易,定隴西難,始須明公往征。”

裴詵也說:“如辛從事所言,武都多山,軍行為難,且楊堅頭兵寡,我又因錢糧所限,不能派發大軍相助,則此戰未必能勝,唯求保其餘緒,為異日平定武都、陰平,先收人心而已。若遣將率偏師往,即敗亦不墮軍實,若明公親往,一旦遇挫,必損德望。還請明公三思。”

裴該無奈之下,只得宣布散會,明天再商量是不是派將往救楊堅頭吧。但他唯獨留下了裴詵和辛攀,因為他們一個久在秦州,一個就是秦州本地人,對於山川地理之勢,還有很多需要詳細諮詢之處。

小會開到很晚,辛攀才剛離開大司馬府,打算返回居處,卻突然被一乘馬車攔住了去路。車上下來一人,深揖行禮道:“敝上請從事飲宴,酒菜皆已備齊,還望從事隨某前往。”

辛攀感到奇怪,就問:“尊上為誰?”這是誰要請我吃飯啊?

對方笑笑:“從事隨去便知。”

辛攀拂袖不悅道:“豈有此理,不道主人姓名,我如何能隨汝而去?”

誰想對方猛然間躥上來,一把就揪住了辛攀的胳膊,隨即車上又下來兩人,把他連拖帶扯,就給揪車上去了。辛攀大驚,待要呼救,卻被對方用什麼尖銳之物朝腰間一頂,說:“小人等只是奉命而行,敝上絕無惡意。但從事若不肯隨小人等前往,誠恐蔽上怪罪,小人等性命難保——還望從事憐憫我等,不要推拒吧。”

辛懷遠就這樣膽戰心驚、莫名其妙地被人裝上車,一路疾行而去。好在馬車並沒有走多遠,更沒出城,拐了幾個彎,便直接駛入了一所大宅之中。車還沒停穩,先聽外面傳來一陣粗豪的大笑:“辛從事果然來了,我在此恭候從事多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