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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冬麥收,逮九月底則基本入庫,各郡國上計吏齊集長安民部,報上稅糧的數額。不過長安行台最大一部分收入則來自於屯部,此外將近二十分之一,來自於虞部和商部。其後以上各部再行文度部,度部統核全數後,直報裴該。

自秦漢以來,國家財政即採用“量入為出”的方針,先確定大致能收多少賦稅,再決定來年如何花銷即以十月,為一個財政年度的開始。於是部掾們便各自提交計劃書,向度部請費。

其中兵部、樞部和警部在經過協商後,提交出了一個天文數字,其額度幾占本年賦稅的七成。兵部掾辛攀想要完成裴該十萬大軍且是正兵的計劃,而樞部掾郭默則以石趙僭位為辭,要求預留七到八萬以上大軍遠征四到五個月的糧秣、物資。

裴該直接就問他了:“卿將八萬軍而東,比及五月到半年,可能平滅石勒、石虎否?”你要有這個把握,我勒緊褲腰帶支持你,否則的話……咱們後年不過啦?

長安行台的賦稅,主要來自於雍州各屯所,幾佔總額之半如今雍州將近七成的人口全都被拘管在屯所之中少量自耕農和大戶佃客,所繳賦稅數量相當有限。至於秦州,地廣而人稀,且初定未久,在在需要用錢,本來賦稅就不多,還將近半數都被提前預支出去了。

河東、平陽相對富庶,但上半年才經兵燹,導致人口流散平陽北方數縣之民,就幾乎全都被石虎給擄走了田土也多拋荒,雖然勉強風雨調順,本年度能夠徵收上來的糧食卻寥寥無幾。

所以裴該治下,雖得豐年,但他的攤子也鋪得更大了,一出一入,所獲自然難以支撐郭默等人龐大的軍事計劃。

且在裴該看來,自己之所以能夠在短短數年間便即平定關西,並逐劉曜等而收復河東、平陽,純屬那群姓劉的作死,不能因此就高估了自家的實力。如今石趙佔據三州有餘之地,內部尚且和睦,且太行險塞,易守難攻,河北富庶,不亞河南,你再想靠一兩場大決戰便即徹底摧垮之,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吧。

裴該預料到,秋冬之際,石勒必然會發起一輪猛攻,這是因為如今小大之勢很明顯洛陽、長安相加,即強過石趙,何況還有江左zhèngquán,暫時不會強力使絆,起碼不會給晉方減分則如諸葛亮治蜀,若不趕緊擴張地盤、搶掠人口,勢必敵愈強而我愈弱,終至再無回天之力……

裴該與陶侃、裴嶷等人謀劃,祖逖在東,直面石勒,主要目的是防守而不是對攻,關中可能還需要分出一兩萬兵馬來,增援朝廷。而自己在西線,同樣要防堵石虎南下,若有餘力,則嘗試進取太原或者上黨,如此徐徐侵削石趙之勢,才有可能在三五年之後,取得最終的勝利。

因而駁回了辛攀、郭默等人的建議,正兵數量暫不擴大除蘇峻的“公來營”外,維持三軍五旅總計十六個營,五萬餘眾但需要加強內部建設,提升組織度和訓練度;物資暫按四萬兵遠征五個月來調撥。

若再加上警部、屯部和行部的經費,這就已經佔去賦稅的將近五成啦,長史屬下文事七部莫不叫苦連天……

好在新得傳報,拓跋鮮卑既南下侵擾,石虎不肯坐守,竟不待秋賦上繳,便親將萬餘軍北上抵敵,結果在九原城下吃了一個不小的敗仗。旋即石虎退入九原城,不敢再出,鮮卑兵繞城而過,一直殺進太原郡內,搶掠了盂縣城郊,這才凱旋而北。照此情形看來,石虎在半年之內,當無力再南下進攻平陽了。

當然啦,也要防石勒千里迢迢調派物資乃至人馬,增援石虎。

裴該就趁着這個機會,繼續陶侃昔日所獻,從梁山、粟邑節節築堡北推之策,當年十月,莫懷忠率後軍第三營,終於殺到了高奴附近。高奴本是劉曜大荔戰敗後的落腳之處,他既向平陽,乃留彭夫護率部鎮守高奴。如今晉軍洶湧而至,彭夫護不敢抵擋,乃被迫棄城而向北方遁逃。

莫懷忠進入高奴之後,不意竟得魯憑,乃以安車送歸長安。

魯憑魯將德本是扶風內史竺爽的參軍,昔日曾奉竺爽之命,來詣裴該軍門請降,遂轉任安定郡功曹。去歲彭盧侵擾安定,圍魯憑於都盧城中,他旋即便被彭夫護所誘擒。彭夫護勸說魯憑降漢,魯將德卻道:“大司馬麾下猛將若雲、賢臣若雨,我因不才,忝居郡功曹,並無不當,又怎會貪圖利祿,投身豺狼之間去呢?”堅不肯降,彭夫護乃挾其而東,走歸高奴。

到了高奴,劉曜同樣勸誘魯憑,魯憑卻始終不肯屈節,於是被貶為牧奴,為胡人放馬。等到晉軍殺到,彭夫護北遁,當時高奴城內人心惶惶,魯憑乃藏匿於草垛之中,逃過了二度被裹脅的厄運其實彭夫護這會兒也顧不上他了,只是命部曲去取魯憑首級,可惜遍尋不見。

裴嶷、裴粹等人因此都說:“魯將德陷胡經年,其志不屈,理當旌表,以彰顯其忠節啊。”

裴該手捻鬍鬚,沉吟不語。

他在琢磨什麼呢?原本歷史上的魯憑,曾在劉曜攻陷長安後,即投身而入胡營,擔任前趙大將呼延實的長史,其後陳安謀反,殺呼延實,他復歸陳安,卻又反對陳安徹底背反劉曜,終為陳安所殺。劉曜因此還悲慟慨嘆,說:“賢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賢人,是塞天下之情……陳安今於招賢采哲之秋,而害君子,絕當時之望,吾知其無能為也。”

某些人的人生軌跡,起碼所屬陣營,並沒有因為裴該的穿越而變更,比如說范隆、韋忠等,但魯憑則徹徹底底地改變了。若說魯憑是忠臣,則他在原本歷史上,先背晉,復降陳,即便不算三姓家奴,兩姓總有了;若說他不是忠臣,在這條時間線上,卻為劉曜拘禁經年,始終不屈,彷彿小號的蘇武……何以如此啊?

一切都因天下大勢而變。當晉已無望中原,胡勢一時熾烈之時,那些並不識何為民族大義之輩,自然會陸續投入胡、羯的懷抱,甚至於魯憑還會勸告陳安,勿與劉曜作對;但當晉帙復張之際,則以魯憑這種執著於傳統儒家道德,多少還要點兒臉的士人,就必不肯二三其德了。

如此看來,魯憑確實是一個值得宣傳的好榜樣,但效用正不在教人以忠,而是宣告天下,中國今已復振矣!

裴嶷、裴粹等見裴該沒有第一時間表態,反倒在沉吟,不禁疑惑。好在裴該想的時間並不長,便即笑笑:“卿等所言是也,我當親往城外,迎候魯將德。”同時命郭璞將魯憑的事迹寫成上奏,請求朝廷封其子、男之爵。

秦以軍功授爵,自公士而至徹侯,總計二十級;漢代則分封諸王,並將徹侯{後避武帝劉徹諱而改列侯}獨列於二十等爵之外。則王、侯為封爵,有食邑,受租稅,可世襲;關內侯以下為賜爵,不可世襲,但增其祿、免賦稅而已。到東漢末年,賜爵逐漸消亡,唯保留關內侯一級{建安時更加關中侯和關外侯},同時列侯亦有縣、鄉、亭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