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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中午,收起鬱悶和不知足,江澈同學終於在詐騙親爹親媽一個多月後,坐上了由盛海開往越江省、水昌市的火車。

回家。

身上帶着賣中籤號所得的44塊,加上本身有的3000多,合計約40元巨款。

這差不多相當於你現在讀大學,讀着讀着,突然給爸媽拿回去兩百萬,甚至從驚嚇程度上來說,92年初的5萬還更有震撼力。

當然,在江澈的計劃中,這次並不打算全交上去。

這年頭還沒有銀聯,同行跨區域一樣是大問題,很麻煩。

所以只能還是用爸媽教的老辦法,認購證照舊縫在內兜里;另取四萬塊分成兩份,撕開外套內層,在左右兩邊肋部位置各縫進去一個兩萬塊的紙包,固定住,縫上口子,這樣只要胳膊往下垂就能自然地護住;最後剩下的八千塊,分藏身上和書包各處。

交通不便的時代,歸程漫漫。

江澈一路趕車,換車,等車,到家已經是隔天夜裡六點多。

初春時候,六點鐘的天色已經很暗,回家的機耕路上石子細碎,泥糰子又被曬得太干,踩上去咔沙咔沙地響。

“小澈?!”

剛到巷口,正在小賣鋪坐着的張嬸先給發現了,激動地喊起來。

“是我,張嬸看店吶。”躲不過,江澈只好應付一下。

“我說你也該急了,好,你這好歹是趕回來了!”

“嗯?”

“還嗯……跟嬸子還裝是吧?你家因為你弄到要賣房這事,還想瞞着誰,你家親戚都知道了,來了好些個,正在你家坐着呢。”她說完扭頭沖屋裡喊:“孩他爹,下來看店,我也去江家看看,幫着勸幾句。”

“……”

江澈想攔她,可是沒理由,因為遠遠的可以看見,家門口好多熟人,好幾個鄰居手裡還端着碗,夾着筷子,碗空了也捨不得走。

這年頭誰家要賣掉自住房,是大事,甚至會是村裡人眼中的大笑話,可是也不至於這麼多人圍觀吧?

還有什麼事?!

江澈不敢跟張嬸一道走,搶先一段,很快輕手輕腳走到人群後面。

眼前大門都沒關,因為有的鄰居就倚門站着,不好趕人。

屋裡爸媽在,爺爺在,兩個叔叔和老爸的幾個朋友也在,另外更讓人意外的,兩個阿姨和他們的兒子、女兒、女婿……包括那位現在應該已經賭輸了錢表姐夫,整一大群江媽那邊的親戚,也都在。

外頭的人在說:

“不能賣啊,這房一賣,江家可就敗了……本來多好的日子。”

“是啊是啊,小澈也是,多好一孩子,突然就糊塗了。”

“糊塗什麼?他這年紀想女人不也平常么……又沒偷誰家的。”

“得,說小澈幹嘛,他那事都過去了,江家認得硬氣,不也落個兒媳婦?倒是這親戚上門逼人家賣房這種事,我還真沒見過。”

“是啊,是啊,咱們得幫襯着點。”

原來已經不是老爸想賣了。

阿姨和表姐夫他們?他們憑什麼要我家賣房?

江澈踮了踮腳,屋裡頭,爺爺坐着,抽着竹煙斗不吭聲,但是臉色很難看。

這會兒是二姨正說話:“我們這哪裡是逼你家賣房?就是聽說有這麼一事,就過來問一聲。再說了,你家不還有老屋么,一溜好幾間呢,又不是沒地方住。”

“是啊,小姨夫”,表姐夫跟後頭沖江爸說,“你看這事弄成這樣,澈兒闖的禍,你說好了入股又突然不投了,我們可就是三萬多塊錢折在裡頭。咱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說一句,你這房要是死活不賣,那就不賣了,自家親戚我們也不多話,你們自己過得去就好。可你要是賣了說單幹……那,可有點不仁義。”

江媽委屈說:“可你們原來不都說,不差我家那六千嗎?就是帶帶我家,我們現在沒辦法,不要帶了也不行嗎?”

“誰說不差了,我丈母娘?她又不管錢。”表姐夫站起來,打着手掌道:“做生意的事,你們不懂,這幾家人合股做生意,每一分錢我都是考慮好了用的處。現在是材料,店面,廠房,多少定金我都壓進去了……眼看就要到期,廠房這邊付不上款,定金就沒了,小姨你說我能怎麼辦?那可不是我一個人的錢,好幾家呢,都是你親姐妹,親外甥、外甥女。”

“我,我還是捨不得賣房”,江媽有點兒無助說,“要不你們幾家再湊湊?”

“誰家還能湊?一次,兩次,我們兩家早就全填進去了。”一旁的大姨抹眼淚搶了一句。

“這是……租廠房的押金收據,跟國家單位租的,假不了,看看公章、日期。”表姐夫向前一步,從胸兜里掏出一張紙,打開,按在桌上。

一通話聽到這裡,江家害親戚損失三萬多……有憑有據。

一時間,道德壓力全在江家這邊了。

……

……

劇情不是這樣啊!好亂,江澈一下還沒理清楚思路。

身後猛地一聲炸雷:“小澈,你咋還不進去?”

張嬸扭着水桶腰殺到,大嗓門一亮,得,罪魁禍首躲不了了。

“爺爺、爸、媽、大姨……”一串人叫下來,江澈也進了門。

所有目光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爸媽眼裡有太多關心,太多話想問。

爺爺在身後扯了扯他的衣服。

兩個阿姨那邊互相看看,準備開口。

“你回來幹嘛?!”江爸搶先開口,語氣嚴厲道,“滾回房裡去,我這有事先弄事,待會兒再收拾你。”

所有人都錯愕了一下,沒說出話來。

這時候別人不懂,但是江澈懂,老爸這是為了保護他,怕他留在當場,會站風口浪尖上。

“我聽聽怎麼回事。”假裝聽不懂,江澈平靜說。

江爸眉頭皺了皺。

“還敢說啊”,大姨白他一眼,“你呀,你是真不懂事。害了自家害別人家。”

“還讀書呢,都讀狗肚子里去了。”二姨來了句更狠的。

不至於呀,大姨二姨過往雖說有些優越感,喜歡被捧着,喜歡當面背後的說幾句她們家孩子比江澈強多了,總的來說,還是認親戚的。

這回這麼咄咄逼人的目的?

江澈腦海里快速轉動:先假定那張押金單是真的,期限臨近;再假定,表姐夫過年期間已經賭輸了錢,把他們幾家合夥辦廠開店的錢全弄沒了,他們湊了沒法再湊;然後這個時候,江爸準備賣房自己單幹的消息傳到他們耳朵里……

懂了,原來這麼簡單。

從我弄走家裡的錢,爸媽放棄入股,我的“事”被傳開……一路下來,一環套一環,阿姨和姐夫們現在是沒轍了找路……

要逼我家幫忙補上那個洞,把廠辦起來,就算不能全辦,至少多一份錢周轉。

“小澈。”當事人表姐夫開口了。

“誒。”江澈其實算是另一個當事人。

“你呀”,表姐夫嘆了口氣,搖頭道,“這回,你大姨、二姨……還有我,我們幾家,可都被你拖累慘了,你說你這書讀的,讀褲襠里去了。”

“我啊……”江澈微笑着,剛起個頭。

“篤”一聲,茶杯用力敲在桌面上的聲音。

江爸看兒子被這個一句,那個一句的羞辱……忍不住站起來了。

里里外外,很多人以為他這是要炸。

但是江澈知道不是,老爸這輩子的性格用一個不好聽點的說法形容就是“頭硬”,“頭很硬”——該認的事,打掉牙和血咽,多難都認。

他想攔,可是來不及……

“我賣房。”江爸說。

“篤。”一根竹煙斗丟在了桌上,煙灰和火星撒開,爺爺沉聲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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