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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蔫是外省人,他在臨州市郊的加工作坊屬於家庭式運作,他自己,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再加上負責洗衣燒飯的老婆,一家五口。

其實規模不算小了,機器也算新,畢竟這年頭多數人開個小店都還膽顫心驚呢,何況是背井離鄉辦廠——何老蔫堅持認為自己辦的是廠,小廠也是廠,他是廠長,二十三的大兒子是車間主任,老伴管後勤,小女兒是文書,全家80%的領導管着一個十六歲的普工小兒子。

不過他的廠目前正在困境中,沒活,因為辦的時間太短,位置又太偏,出臨州市七彎八拐的要找着不容易,所以,何老蔫出來半年多了,一直期待的衣錦還鄉,至今沒能實現。

他迄今為止最大的一個客戶是十來天前自己主動找上門的,老實說這麼偏的位置他都能找來,何老蔫也是服氣。

那是個年輕小夥子。

十五歲的俊俏小女兒說她一見鍾情很喜歡,但是何老蔫不喜歡,他恨那小子太精了,壓價太狠,談價的時候,何老蔫好幾次想掐死他。

全家上陣辛辛苦苦沒日沒夜忙活好些天,賠上女兒端茶倒水蹭胳膊搭肩頭,何老蔫才賺了不到三百塊錢,然後就又沒活了。

他當然不知道,其實現在滿臨州城起碼上百人在找他,如果他能讓他們知道,自己前陣子幹了一單什麼活的話。

可惜,這個年代沒網絡,信息閉塞,何老蔫做生意的方式又是守株待兔式的。

這天大清晨的,天剛蒙蒙亮,何老蔫睡在床上,被老婆的一條大腿壓着,他被巨大的敲門聲炸醒了。

老婆睡得死,還在打呼,無奈,何老蔫披了件衣服,罵罵咧咧地爬起來開門……心說又是那家的倒霉孩子?

“吱呀。”

門向里開。

何老蔫兩手扶着門,看見門外一張燦爛的笑臉。

“又是你?!”何老蔫咬了咬牙,嘖一聲,“不幹,要還是上次那個價,我寧願全廠幹部職工閑着也不給你干……你就是欺負我們廠沒活。”

“老岳父說的哪裡話,咱誰跟誰啊”,江澈說著擠進門,笑着問,“我蓮妹妹還睡覺呢?不敢勞動您老人家,我自己上去找她。”

“你給我站住。”大早上的,女兒還沒起床穿衣服呢,何老蔫一把把人拉住了。

“誰是你老岳父,跟你說,你少惦記我女兒,她在老家可是訂了親的,訂的人家……那,那起碼五個萬元戶。”本身其實也起碼兩個萬元戶,只是全砸廠里了的何老蔫大為光火,一屁股坐下,沒好氣道:“啥事,說。”

江澈扭頭向門外已經被現場狀況搞糊塗了的三個道:“你們三個也進來吧,叫何廠長。”

“何廠長。”

“何廠長。”

“何廠長。”

鄭忻峰、秦河源、陳有豎,這回江澈全帶上了,背上的背包里還有他昨晚分到的全部兩萬多塊錢。

“澈哥,你來啦?我在樓上睡着睡着就聽到你聲音,我還以為自己做夢呢”,樓上探出來一顆小腦瓜和露細胳膊腿的半邊身子,“你等等哦,我穿衣裳。”

何老蔫一拍桌上站起來,咆哮:“你給我老實在樓上獃著,敢下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然後他扭頭問江澈,“你有沒有正事?沒正事趕緊走。”

“有正事,有正事,大生意……我知道何廠長上次很憋屈,這次送上門讓你宰。”江澈笑着說。

何老蔫琢磨了一下,嘿,皮笑肉不笑一下,堅決道:“鬼信你。”

……

一個鐘頭後。

何老蔫家老夫妻倆,加一個戀戀不捨的女兒何蓮花,帶着行李踏上了衣錦還鄉的行程,口袋裡揣着江澈剛付的1500塊租金。

對,就是租金,江澈剛租下了何家的廠房半個月。

1500百塊里還不含水電費,合同規定半個月後,所有機器設備完好無損地返還,村長作保,押金八千塊放在村長那裡。

另外,他兩個兒子留下幫忙,半個月,每人還能再賺200塊。

何老蔫覺得這回自己總算賺大了……那小子,原來不會算賬。

同一天上午。

祁素雲按着江澈教他的地址去進原材料,打算自己幾個再做一些出去賣,這些錢江澈大概是看不上了,可對她們來說,依然吸引力巨大。

一路上,她覺得自己好像被跟蹤了,被好多人跟蹤,好多。

到地見着了五個大小伙,沒有江澈,也沒有鄭忻峰,祁素雲並不認識的秦河源坐鎮,加上何家兩個兒子,另外還有兩個其他地方雇來的短期工。

按江澈的交代,秦河源按成本價給了祁素雲一批原材料,叮囑她不要把價格說出去。

祁素雲離開後不到十分鐘,小工廠就被擠爆了。

目前為止唯一一家能供應和原版一模一樣的全套原材料的小工廠——雖然躲在偏僻角落,但是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被他們找到了!

其實如果他們找不到,再有個兩三天,這些本身沒什麼技術含量的原材料也能全部找齊,有的本就被找到了,剩下的也不難研究製作出來,但問題他們現在找到了啊,很齊全,所以,幹嘛還去費那事?

這會兒誰早一步,那都是錢,市場上已經斷貨了啊——下訂單。

幾乎所有打算搶這門新鮮生意的人,本地的,慢慢還有零星個別附近盛海的,湖建的,蘇省的……都來了,都把訂單送到了秦河源手上。

小工廠最多的時候,雇了七個人。

不到七天,其他作坊開始壓價搶單,十二天後,義烏商人進場,開始大批量供貨,這門生意的草莽時代也是黃金時代就此結束。

沒得做了,不論渠道、經驗、規模、生產能力、營銷能力,全部落後千萬里,江澈完成手頭材料訂單,和何家兩兄弟完成交接,結束了他短暫的實業生涯。

這大概就是江澈當前極度不願意去考慮涉足實業的原因之一,除了他本身相關記憶信息缺乏之外,市場競爭的無序化,知識產權保護的約等於零,也讓他望而卻步。他不懂什麼高精尖科技,在這種情況下,只憑領先時代的創意根本沒用……十天半個月,所有的創意都會爛大街。

當然,錢很實際,7萬塊,連本帶利收回來,付給最近一人一頭,天天熬夜的秦河源、陳有豎各八百塊獎金之後,江澈現在手上還有足足7萬塊。

從飾衣鏈開售兩天半,發現出現仿製品,材料不齊全,用各種奇葩材料替代,到做這個決定,轉換思路……

一個想法,江澈突然就不必再去向爸媽要那四萬塊了,可以就此安心等待下一次的盛海之行——這個年代的財富,就像猜燈謎,一個思路對了,選擇對了,它就會很簡單,包括認購證也是如此,江澈知道,再赴盛海,他的財富之路,要真的開始了。

……

……

當天晚上,何老蔫帶着老婆、女兒回來了。

按家裡規矩,大兒子和小兒子上交工資,桌面上一人五張百元大鈔。

“多吧?裡頭有三百是獎金。”小兒子說。

何老蔫懵了一下,“那兔崽子怎麼突然這麼大方了?”

大兒子苦笑一聲,“那你是不知道他這半個月賺了多少。”

“多少?”

“起碼這個數。”大兒子舉起一隻手說。

“五千?”

“五個萬元戶。”

何老蔫這下徹底懵了。

大兒子把他了解的整個情況,包括推測,從頭到尾仔細說了一遍,最後說:“不過也有一點得謝謝人家,咱家廠出名了,以後大概不愁沒客戶了,就是這個材料單子,也都還有得做,只是競爭大了,沒什麼大賺頭了。”

何老蔫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一聲,“……王八蛋!”

“這錢,本來該我賺的啊!難怪他留你倆,哄我走……這事我要是在,憑我的臉皮,肯定反悔,自己干啊!”何老蔫哭天搶地一陣,最後一聲嘆息,搖頭道:“還真是個人物啊……走眼了,這回走眼了!”

“哼,我澈哥就是厲害,爹路上還說他笨呢,看看,誰笨呀?”何蓮花開心說:“哥,那他留電話沒,問起我沒?”

大兒子懂得這本就是個玩笑,笑了兩下沒說話。

何家十六歲的小兒子認認真真接茬說:

“妹,都怪咱爸,咱爸跟澈哥說你在老家已經訂親了,讓他不許再找你……澈哥最後臨走還跟我說,他私下裡為這事哭了好幾天呢,他說,有緣無份,電話就不留了,以後也不見了,他還說,祝你幸福。”

“嗚哇……”何蓮花哭了,一邊哭,一邊怪她爹。

何老蔫躬着背,被媳婦兒連掐好幾把,把把用力發狠,“你個老糊塗,你個老糊塗……都叫老岳父了,你還不知道應下來,這下沒了吧?”

“……兔崽子,心眼針頭大,臨走還坑我一把”,何老蔫哭笑不得,“不過咱家廠,算是活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