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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來了!”

毛楠驚呼同時做了一個身體前趨的動態效果,她甚至舉了一下雙手,做出來了半個像是擁抱的動作。

聞名已久,姑娘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江澈。

然後她自己愣住了一下,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轉回頭,“嘿嘿嘿”,看着身旁自己的同事訕笑了一小會兒。

其實林俞靜壓根沒注意到這個情況,她躲着呢,斜着身體藏在前排一個高大的身影后面,從一叢叢的後腦勺中間找了個縫隙,看着舞台上。

一片不知是歡送老校長還是歡迎小師弟的掌聲中,江澈微笑從舞台側邊走了出來。

在深大已經三年了,他的名聲從一開始就很大,而且隨着時間流逝越來越大,其中好壞都有。正劇、鬧劇也都有過好幾齣。但是一直還從未以這樣一個“代表性”和“領袖性”的形象出現過。

可事實,他明明不要太夠格!在場很多人也是直到這一刻,才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這三年,台上這位除了長得實在太帥之外,其實本身一直都表現得很像是一位普通男同學,哪怕他是犯錯,掛科,或惹事,吵吵鬧鬧,給人感覺都很像只是大夥身邊的某個略嫌出格的傢伙而已,他的名與利,從未在校園內直接發生太大的影響和作用。

這種不刻意的低調和隨意讓人感覺莫名舒服,於是,台下的掌聲突然之間就又更熱烈了幾分。

對此,林俞靜先是有幾分不解和驚嘆,接着就開始忍不住地開心,笑了起來。台上這個,是她的男朋友啊,別人千挑萬選都挑不着個好的,她這一頭就撞上了,簡直不要太厲害。

所以,當初是我先動心的么?

不知道了。因為其實是在去想,去確定“喜歡”之前,突然一瞬,就已經滿腦子都是某個人,想到他咬牙切齒,想到他忍俊不禁,想到他心亂如麻,想到他患得患失,也有過幾次惱羞成怒,痛下決心終不成……

還好,他說他其實也早在心裡這樣想,這樣藏。

現場情況,就連江澈自己都差點被嚇了一跳,他心說果然,我的形象一直都是很好的,一直都廣受歡迎。

論場面,眼前按說其實應該算小場面,畢竟江澈早先就已經經歷過宜家果美的大戰,還有假冒氣功大師等一系列大事件。

但是之前幾乎完全沒有的尷尬和局促,今天莫名有一些。

也許因為在座的人不一樣吧,都是老師、同學;因為自己的出場,是以在校學生的身份;因為認真和不習慣——今天不是一場騙局……是演說啊,這個他並不是很拿手。

伴隨着平穩氣場發動,江澈一邊走向舞台中心的話筒,一邊恰如其分地朝台下微笑致意,表達感謝。

他把話筒從話筒架上摘下來了,因為不然感覺會很像參加演講比賽的樣子。

白色的運動鞋,米色的休閑長褲……江澈不願襯衫領帶,又不好太隨意穿T恤上台,只能在努力不顯突兀的同時,盡量讓自己超前了20年的穿着觀念不至於崩塌得太厲害。

藏青色的襯衫不如時下習慣的那麼寬鬆,兩邊袖子看似隨意,其實仔細有心思地卷了起來……大夏天七月的深城穿長袖,也是不容易。

這個林俞靜知道,江澈穿衣很隨意,但是一直有兩條底線:

一,那啥不穿三角的。

二,襯衫不穿短袖的。他說那是中老年幹部的標配……尤其是短袖純白襯衫,再塞在褲腰裡。

“嗡。”

話筒空響一聲,江澈接著說完了他的問候。

“我剛在側門看到有人哭了,你們手上的冊子是我讓人分發的。”用一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敘述開口,江澈笑了一下,接著說:“所以,情況看起來似乎很明顯,我今天預備給各位師兄師姐感動和激勵,說一番為國為民的豪言壯語,送大家人生再次啟程……”

台下無人開口,但是帶淚笑着,頻頻點頭,因為確實,幾乎在場每個人都在他所說的氛圍中。

“但是……錯了,不是。”意外地,江澈在短暫的停頓後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說完他轉過頭,朝另一邊站在幻燈機旁邊的一位同學示意了一下。

同學把預先刻畫好的一張透明塑料片放在等下,投影落在江澈身後的牆面上。

演說的標題其實已經很溫和了,而且用詞夠土。

但是……沉默,注視,茫然不解,嗡嗡的議論聲漸漸變響,終於“嘩”一聲,現場集體嘩然。

這是1996年啊。從建國之初到大躍進、人民公社化,到70年代,80年代,80年代末,這個國家的宣傳教育始終在告訴他的花朵們,你們所有的努力,都應該是為了集體,為了建設國家。

“個人”這個概念,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一直被摒棄,被忽略,甚至被戴上鐐銬,被抹殺。

92年之後,情況稍好一些,但也依然停留在一個相對隱晦的狀態。

而現在,是在深城大學的優秀畢業生表彰大會上……這可不是小場面,這種帶有明顯主張的論調,江澈是要做什麼?

一片嘩然中,多數人情緒複雜而略帶茫然,有人心裡贊同但是不好出聲,有人在為江澈擔心……

而在座有政治思維,嗅覺敏銳的校領導們,此時都已經覺察了:為什麼老校長剛才回發表那樣一番不合主流的“危險言論”?

老頭肯定預先了解了江澈的演說內容,他在攬責任,在江澈之前,先把鍋背走。

……就算老頭做這件事是在一個馬上要卸任的情況下,在場能夠想通的各位,依然有點兒唏噓、感慨。

這情況說他只是為了支持江澈,就太窄了,老頭內心真正考慮的,還是眼前這一批馬上將帶着迷茫和憂懼走上社會的深大的孩子。

後來人恐怕很難理解這一代年輕人的迷惘,但是真實的情況,用後來某位旅美作家的話說:那時候,往往越有所見和思考的人,就越容易消極和頹廢,其中悲觀和無助的人開始放棄努力,而樂觀有條件的,都把出國當成唯一的希望。

他在說的東西,和他支持由江澈來說的東西,其實很簡單:不望天高,不思天塹,不見路險路遠,低頭,活着。

誰又知道,這也是幾乎整個九十年代,這個國家所選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