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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兄弟姐妹了。姑姑和四叔死在戰場上,大伯和三叔死在父皇手裡,一母同胞的五個兄弟姐妹,只剩下父皇一個人了。而且,姑姑去世的時候未嫁,四叔去世的時候未娶,沒有任何的血脈留下。”

“第二天皇祖父就下旨禪位,一個人搬去了西內苑深處的含光殿。”

“而父皇繼了位,我成了一國儲君。我記得那天鋪在地上的紅綢,跟鮮血一樣的顏色。”

“所以,所有人都可以說父皇心狠手辣,唯獨我不可以。”

“唯獨我……沒有資格。”

少年垂着頭,身影在夜色下顯出幾分悲涼。

權利不曾帶給他暢快,只讓他覺得無窮的麻煩與痛楚。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既然已經動了手,斬草除根本就是應做之事。”寒笑看着李承鈺,“可若是換了我……我會做得比鈺師兄更絕,連一個活口也不會留下。”

李承鈺驀然轉頭看向寒。

“……”

“我猜的,看來我猜對了。”寒淡淡的一笑。

伍子飛雖是東宮的屬官,但也有自己的宅子。

他們師兄妹三人都是食肉動物,寒天廚藝天賦雖然讓人扼腕,但是在挑選食材上誰也比不了。

還是雲薔成親之前的一天,寒天也不知道聽誰說起盛京城西市時常會有一些難得一見的食材,便拉着她去採買。

回來時就遇上從東宮出來的伍子飛,聽說伍子飛要回家一趟,寒天發現自己還沒去過伍子飛的家中,頓時不樂意了,非要跟去。

伍子飛是個吃慣了苦的人,又沒有家眷,家中只有一個做雜事的漢子和兩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那兩個孩子長得實在好看,所以寒多注意了兩眼。

伍子飛說那兩個孩子是從晉州帶過來的,父母皆亡孤苦無依,便被他撿來養着了。

有時空了也教他們些功夫,但沒教給厲害的。

忙起來也會順手使喚,但沒有臟活累活。

既不像義子,又不像下人,這種關係瞧着有幾分不上不下的,但當時想想伍子飛孤身一人也沒有啥立家規的必要,便也不覺得奇怪了。

那兩個孩子寒覺得有幾分眼熟,但是想想長得好看的人多少都有些相似的,也就沒放在心上。

後來這事兒也就丟在一邊了。

直到今夜李承鈺說起往事,寒心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那兩個孩子來。

“那兩個孩子容貌太清秀了些,容易引人注目,說不出具體哪兒,總覺得與鈺師兄有幾分相似。”寒回憶着。

他們李家人的血統是真的好,男男女女容貌都是頂尖兒的。

而嫡親的堂兄弟之間,仔細分辨的話,多多少少總會有那麼幾分相似的。

本來想瞞一輩子的事情,被寒說出來了,李承鈺索性也沒有否認。

“這事情,只有我、軒皇兄、蜀王兄三人知道,子飛多少能猜到,但沒有明說過。”李承鈺道,“怪我們眼神太好,分明隔了那麼遠,卻總能看得清楚……”

“那時就在這東宮,那孩子被奶娘裹在衣服里跑出屋子,有名士兵從另一個方向拐過來,將她從身後一刀斃命,她趴倒在地,孩子就壓在她身下。夜裡光線昏暗,奶娘身形有些肥胖,加之那孩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緣故,竟一時間沒被發現。”

“若是事後清理,這孩子也是逃不掉的。可我當時不知怎得,就想去看看這個孩子怎麼也不哭……去了才發現,原來是被餵了迷藥,想來是奶娘害怕孩子在路上哭泣引人注目吧。”

“蜀王兄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選擇了,可我將他抱在懷裡,手放在他脖子上的時候,怎麼也使不出力。”

“軒皇兄和蜀王兄不忍心看,都轉過身去,等了半晌沒動靜,又轉過身來。我說,才兩三個月大,和為善差不多大小……”

“蜀王兄順着奶娘來的方向去查了,只是個沒品級的妾室生的,沒有上皇家玉牒,也許連大伯都沒注意過他的這個兒子。”

“於是我們三人將這孩子從東宮偷偷抱了出去……軒皇兄說,總不能厚此薄彼吧?我想着也是……所以我們三人又去了齊王府,也抱了個孩子出來,不到一歲,也是沒上族譜的。”

寒聽到這裡,關注點歪了一下。

“你們家長輩,還挺能生……”

按照李氏的規制,庶出的孩子不到兩歲便是上不了族譜的,這一抱一個準兒,只能說明生得多。

李承鈺本來整個人沉浸在追憶往事之中呢,寒這話一出,好好的氣氛被毀了個乾淨。

少年露出幾許尷尬來。

想說些什麼維護一下長輩的威嚴吧……

想想父皇的四十多個庶出的弟弟妹妹……

再想想自己那二十多個弟弟妹妹……

他最小的親叔叔才四歲!

一時間無言以對。

“那什麼……長輩之事,鈺不便妄議……總歸,那兩個孩子,我本來求了師父將他們遠遠的送了出去,除了師父和我之外,就連軒皇兄他們也不知道兩個孩子去了何處,他們的養父母也不知道孩子的來歷。相隔千里,沒有人會想到他們的身份,我想着就讓他們這樣長大吧。”

“那後來呢,怎麼又給接回來了?”寒問道。

“五年前,晉州發生了一場疫病,除了六歲以下的孩童,染病者十之**,疫情平復後整座城十室九空,八成的成年人都死了,包括他們的養父母。”李承鈺道,“我看着那兩個孩子混在等待安頓的人群中,看着他們無依無靠被欺負……我對子飛說,這兩個孩子看着乖巧,不如你帶在身邊吧……這五年,我沒有特意去看過他們,也沒有去關注過他們,只要他們好好的活着便可以了。”

“兩個孩子是子飛從晉州收養的,父母是土生土長的晉州人,千百人都可以作證,他們自己也記得清楚。”

所以,只要這不足一手之數的幾個知情人不說,兩個孩子真正的身世將永遠是秘密,也讓隱太子和齊王得以留下一條血脈。

寒看着李承鈺。

天上不過一彎兒月牙,花園裡也沒有燈火,兩人坐在假山頂上,遠處宮殿的燈火照過來已經朦朧。

她卻在這朦朧隱約的光線里,從身旁的少年身上,隱約看見了當年西陵漠河與自己的影子。

一方面狠心吩咐江夏王帶人斬草除根,另一方面又偷偷留下兩個孩子。

寒懂得這不是偽善,而是人心的自保本能與惻隱之心在交鋒。

她不知道西陵對自己父母出手時是怎樣的心境,不知道他廢她丹田時是何等痛楚。

但她記得,決定在西陵清風的婚禮上動手時,她是心口絞痛的……她那時還不知道西陵清風不是西陵家的孩子,儘管他與外人私通出賣了許多家族情報,死有餘辜,儘管他長大後早已變了性情乖戾虛偽,可那孩子從前乖巧叫她阿姊的過往卻是抹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