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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滄州往河間的路上,馬依然是三匹,卻多了一輛馬車,壯碩的鄧羽臨時當了車夫,車架裡面是董知今與曾柔。

楊三胖與徐仲兩人滿身的小傷口,這些傷口讓徐仲看起來更顯幾分彪悍,卻讓楊三胖看起來多少有些滑稽,臉上的肥肉加上一些傷口,怎麼看都像是這個胖子被人教訓了一頓。

骨灰盒子還是沒有入那董家的祖墳,董達禮的牌位也沒有入得那董家的祠堂。當徐仲真的稍稍知道一些其中的內幕之後,便也死了心了。有些事情是可以原諒的,有些事情終究不是賠罪就能了事的。

徐仲也作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在,好在董達禮還有個後人,有了後人,自然就有了香火綿延,這個結果,徐仲似乎還是可以接受的。

滄北董家,從此滄北是一家,還有一家應該就到了大江郡了。大江郡青山縣也該有董氏一族。那重傷的董知今,也沒有地方能去,似乎也是心如死灰,沒有絲毫奪回愛人的欣喜,相反多少有點行屍走肉,任人安排。

要說隨着董知今走的曾柔,也就不得不說那忍得全身顫抖的曾不爽,從廢墟而出,一柄刀插在了董家的院子里,開口就問了一句話語,隨後自己打馬而走。

曾不爽問的就是曾柔願不願意跟他回呂梁山去,曾柔搖了搖頭,緊緊抓住了董知今的手。曾不爽已然躍出宅子而去。那幾十年生死之交忽然成了殺妹仇人,緣分也就到頭了。

人生債消,人死燈滅。董達義也從廢墟里爬了出來,死了十幾年的董達禮,也不能解他心中之恨,卻是又能如何?

董達義唯一能做的,就是回頭不斷再去扒拉那滿地的廢墟,因為他的親生兒子還在廢墟裡面,受傷不輕。

聰明的徐傑,開口說了一句:“二叔,咱們走吧!”

徐仲點了頭,徐傑架起董知今就走。唯有三胖有些不樂意,因為他的刀還沒有比,卻是面對這般場面,已然無可奈何,董達義哪裡還有心思去與楊三胖比武?只有來日再說。

行得兩日,重傷在身的董知今,慢慢好上了一些,面對含情脈脈的曾柔,多少也恢復了一些生氣。

徐仲把馬平在車架旁邊,開口說道:“知今,你父親留了一套十八手的刀法,合該傳給你,到大江去開宗立派吧。”

董知今點了點頭,恭恭敬敬而拜,口中只有一句:“多謝徐叔父!”

徐仲又道:“往事如煙,便隨風去。你父親是條漢子,響噹噹的漢子,於國家有忠,於同袍有義,你也是忠烈之後,當有個忠烈之後的模樣,不能墮了你父親的名頭。”

董知今點了點頭,若是董達禮沒有這麼個忠烈的名頭,董知今當真不知如何面對這個親生父親。有了這個名頭,興許多少也有些能接受的餘地。

此時一路往西去河間府地界,再往前不遠,到得十字路口,便該往北了,入燕雲,去宣府。這是徐傑之前計劃好的事情。

卻是剛到那十字路口,便聽得北邊馬蹄大作,也還有喊殺之聲。

眾人馬蹄一止,徐傑有些疑惑,開口問道:“胖子,這北地江湖綠林都是這麼亂的嗎?大白天官道之上也敢如此拼殺,這邊多是邊鎮,到處都有軍伍,這裡又是州縣之地,官府之威應該更甚才是,何以都這般明目張胆。”

徐傑說的話語,自然是有道理的。比如大江郡這那種地方,深處內地,官府衙門裡的衙差或者禁軍,數量不多。但是一般江湖人行兇,不說要躲躲藏藏,也多有一些顧忌。

到得這北地之處,幾十萬禁軍把手邊鎮,即便是河間府,也是前線輜重後勤的基地。更是有許多禁軍把守,江湖人在這裡理應是更加收斂一些,否則成百上千的禁軍而出,一般江湖人哪裡招架得住。

若是再往北去,真到了邊境之地,在那雙方都不管的地帶,或者雙方犬牙交錯的地帶,打打殺殺倒還正常許多。就如那些販馬的漢子,入關之前如何拼殺都無妨,入關之後,多也收斂許多。這國家還未亂,終歸還有個法度制約。

“誰知道呢,興許殺紅了眼,誰還管得那些。”楊三胖不以為意答道。

楊三胖這麼答倒是無妨,但是楊三胖可不能代表一般江湖人,一般江湖人之所以還能受官府的基本制約,主要還是因為人走江湖,終歸是利益驅使,利益之後不過也是養家糊口。有一家老小要安穩生存,自然就要受到制約。

就如徐傑當初不能隨意殺那吳王夏翰一樣,念的不是徐傑自己一時的暢快,念的還是那徐家鎮兩千口人。再如何江湖逍遙,誰人也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絕大多數人都還有個家,沒有家的也會成個家。

這也是徐傑出了徐家鎮之後對於江湖之事看法上的改變。原先徐傑心目中的江湖,就是那仗劍走天涯,武力爭雄,快意恩仇。如今,徐傑已然不是單純這麼想,人若是真與他人結了不死不休的仇,背後要考慮的問題實在太多太多。

好在那徐家鎮,一鎮子的悍勇之士,高手也還真不少,否則也容不得徐傑如今這般放得開手腳。

往北去的官道上,馬蹄喊殺大作,人還沒有現身,徐傑幾人便也往路邊退了退,別人打打殺殺的,沒有必要瞎摻和。

卻是突然一支羽箭飛到了頭前,插入泥土之中,箭桿還在不斷顫抖。

這般場景,看得徐傑眉頭一皺,與徐仲對視一眼,開口說道:“二叔,這般怕不是江湖人拼殺了……”

徐仲點點頭道:“嗯,軍中的羽箭。”

便聽楊三胖搖頭道:“也不一定,販馬的漢子,也多能習射。”

說話之間,道路上終於出現了人影,頭前十幾匹馬出現了,馬背上的人,個個一身鐵甲,有些驚慌失措,還不斷拉弓往後攢射。

這般的鐵甲,不是軍漢又能是誰?

徐傑已然大驚,最近都聽着軍陣打仗的事情,不免多想一些,開口急道:“二叔,不會是又跟室韋人打起來了吧?”

“胡說八道,室韋人若是都打到河間府了,那還了得。”徐仲也是皺着眉頭,卻也弄不懂怎麼回事,怎麼有士卒被人追殺,卻是如何也想不通。想不通歸想不通,徐仲本就是軍伍出身,見得有軍漢被人追殺,已然把刀拔了出來,打馬往前幾步,直去那十字路口處。

徐傑與楊三胖也連忙跟了上去,連帶鄧羽也下了馬車跟隨過來。只把那馬車留在一邊。

徐仲已然準備出手幫忙,待得頭前十幾個奔逃的騎士走近一些,卻見後面那些追殺之人也露出來了,竟然也是健馬鐵甲,源源不絕。

徐仲倒是猶豫了,問了徐傑一句:“這般當是怎麼回事?河間府怎麼有軍漢追殺軍漢的事情。”

徐傑皺眉在想,陡然似乎想通了一些,開口說道:“二叔,莫非是嘩變?興許真是嘩變,宣府嘩變。”

徐傑邊想邊說,越說越是篤定了一些。

“宣府?宣府到此,當也有三四百里地,豈能嘩變到這裡來了。”徐仲不太相信。

徐傑打馬再往前幾步,看得只有三四十步的鐵甲騎士,開口大喊:“方興,方達?”

方興方達,便是那嘩變的兩兄弟,兩個營指揮使。營指揮使在軍中算不得高官,徐仲當年臨陣之時,便臨時做到了這個職位。

禁軍,就是朝廷的正規軍,官職編製分為伍、什、隊、都、營、軍、廂。伍就是五個人,有伍長。什就是十個人,有什長。隊為五十人,有隊頭。到了都曲就是一百人,有都頭。

到了營曲,一般是五百人為一營,但也不一定,還有許多輔兵後勤之類,若是騎兵,營曲也會更大一些,設營指揮使。地方上的營指揮使,麾下人數比較少,五百人差不多。到得邊鎮真要上陣的營指揮使,就多了許多,真正的大戰,營已經成了基本作戰單位,一兩千人也正常。就如當年大戰之前,南方大水成災,邊鎮擴軍賑災,一個營超過兩千人不止。其實也帶來許多混亂。

軍指揮使下,按編製,兩千五百人,乃是五個營的編製,若是邊鎮作戰實際,往往不止這麼多人。到得廂指揮使,編製是兩萬五千人,實際人數一般情況下倒是超不出兩萬五千人的編製了,也是這個時代指揮上的局限性,人數太多,信息不暢,指揮起來顯然就有問題,也有糧餉的考量,朝廷撥發糧餉,一個廂若是滿編,按照兩萬五千人發,其實也就限制了人數的多少。

如同邊鎮宣府,也不過兩個廂的編製,五萬人的編製,七七八八一加,名冊上總共六萬人。但是其實又並不真的設立廂指揮使,軍將軍將,到了軍指揮使,已然就是將領了。

朝廷規定的編製人數,在地方實際上,只會少不會多。但是在邊鎮實際上,一般只會多不會少,至少名冊上是如此。其中空額空餉的,那便是各地軍將之事了。

就如樞密院接報,宣府連個營指揮使,方興方達兄弟帶領麾下士卒嘩變,人數是四千人。若是按照編製,應該兄弟二人麾下加在一起只會有一千人,但是邊鎮實際,在一個廂里,兩人麾下有四千個名冊上的名單。但是實際應該也沒有四千人那麼多,兩千人三四百人以上,三千三四百人以下,合該是有的。

這些事情,徐仲瞭若指掌。

便聽徐傑又是大喊:“方興方達!”

徐傑喊聲也多是試探,不想前面十幾騎,本還多是往後攢射的漢子,竟然真的全部轉頭看向徐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