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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仲書說完話語,黑着臉看着許仕達。

在場三四十人,其實許多人都沒有注意徐傑這首到底是詩還是詞,因為作品已然到了這六樓,哪裡還有人會去在意基本格律上的小事。

剛才許仕達出言說格律不對的時候,當真還有許多人正在默念着,格律對不對,這些在六樓的文人士子,大多認真讀一遍就心裡有數了。許仕達說的問題,有點像腦筋急轉彎一樣,當真有人再一讀,果真覺得格律似乎真有問題。

待得吳仲書話語一出,許多人都是恍然大悟,倒是並非這些人不知道《木蘭花》這首詞牌的幾種變化。但是這腦筋急轉彎,終歸有人一時之間落入了其中。

便是許仕達,大概也是落到了自己的腦筋急轉彎之內,也是關心則亂,一想到似乎找到了徐傑這首作品的漏洞,立馬就高興起來,忍不住起身就說,覺得自己是要出風頭了。

此時吳仲書之語,聽得許仕達窘迫非常,左右之人不屑的表情,連帶夏文都微微皺眉,顯得有些不高興。許仕達連連作揖,趕緊再道:“吳相公海涵,學生適才實在是沒有多想,所以才出此謬誤,慚愧慚愧。”

吳仲書倒是沒有必要去與一個年輕士子為難,聽得許仕達的話語,只是點了點頭。

尷尬不已的許仕達見得吳仲書點頭,又連忙左右拱拱手說道:“諸位見笑,只怪在下治學不嚴,見諒見諒。”

吳仲書也不去在意,只是轉頭與解冰說道:“解大家可能唱這《木蘭花》?”

解冰聞言點點頭道:“奴家多唱減字《木蘭花》,徐文遠這曲木蘭花,當慢唱,當以長音來唱,如此顯出詞作中淡淡的悲意。奴家可以試試。”

許多詞牌,並非就是一個格式,就如木蘭花中有減字,可以成長短句,也可以如徐傑這麼寫得像七言詩一樣。就如同一首曲子,填不同的詞都可以唱,甚至不同的詞多一些字少一些字也可以,但是前提是要符合韻律,不能突兀。這就是同個詞牌,不同格式變化的原因。

吳仲書聞言笑着誇了一句:“解大家果然名不虛傳,《木蘭花》的音律也能信手拈來,解大家請!”

解冰這類花魁人物,職業修養就在這裡,不論什麼詞牌的音樂,都要爛熟於心,古往今來的詞牌何止幾百,要都能奏唱,其中功夫可不一般。這也是那些青樓女子為何要自小訓練的原因。

解冰拿起琵琶,準備開始,卻是忽然想起一事,開口又道:“吳相公,奴家以為這首詞乃徐文遠之作,此時要唱此詞,豈能缺了這位徐文遠?”

解冰倒是聰明,剛才方定去請徐傑,沒有成功。此時解冰便要假吳仲書之手,再去請徐傑。便也是料到徐傑可以拒絕自己,可不敢拒絕吳仲書。

果然吳仲書聞言大笑道:“哈哈……差點把文遠給忘記了,快,差人樓下去請。這個徐文遠也是怪異得緊,非要坐在那二樓不上來,莫非是不願見老夫不成,難道老夫還能吃了他?”

解冰已然笑開了花,目的達到了,手中的琵琶自然也聽着等候片刻,等徐傑上來之後再唱。

此時樓下,卻也起了些波瀾。

錢夫子點了五首詞唱,三個花魁,每人唱兩首還少了一首,再輪到那個遇仙樓名叫楚江秋的花魁之時,已然沒有詞了。

這二樓的氣氛,實在不怎麼樣,沒有一點詩會的氛圍。台下眾人大多灰心喪氣,台上無詞可唱的花魁,也是面面相覷。

楚江秋見得當真是無人捧場了,唯有開口說道:“奴家楚江秋唱一曲老詞與諸位公子聽聽吧。”

文人相輕的道理,就是人大多都有一種自以為是,大多會覺得自己不比別人差,不僅是文人相輕,歸根結底,就是人本身就相輕。何況讀書人自覺高人一等,能通古往今來,能知天文地理,能讀古今典籍。又有幾人會覺得自己肚子里的墨水會比人少。

便聽有人開口道:“適才是何人的大作拔得頭籌了?不若再叫此人填上一曲與大家品鑒品鑒如何?也免得台上無詞可唱。”

徐傑聞言一愣,木秀於林,總有風來搖擺。似乎坐這二樓也並非就真的好,因為徐傑若是坐在三樓四樓五樓之類,必然不會如此被人故意針對,也不會只有徐傑一人出彩。

興許也不是真的故意要針對徐傑,只是徐傑自己如此感受。那開口叫徐傑作詞之人,大概就是想看看徐傑到底憑什麼出彩,是不是真有點本事。

便聽有人答道:“好像叫徐文遠吧……”

“對對,大江徐文遠,就是我身邊這位,與我可是知交好友。”夏銳看熱鬧的不嫌事大,或是吆喝起來格外賣力。

所有人的目光便也聚在了徐傑身上,也還有話語而出:“徐兄台,可還有大作?”

“徐公子,再來一曲如何?”

這二樓幾十人,已然有許多人跟着在起鬨。

夏銳也在一旁起鬨着:“文遠,來來來,且讓眾人都見識見識,好教他們都知道文遠你是何等的了不得。”

徐傑看着這起鬨的場景,心中也多想了許多,口中答道:“覺敏兄,再留一首,我們就得走了。”

徐傑此時已然能想象到那六樓之上是什麼場景,必然也是起鬨連連,若是有人再來請,拒絕也不好,再上樓,不多出幾首大作只怕是擋不住六樓那些大才子們的起鬨。若是豪飲幾番,酒興來了,興許還要與人起一些暗地裡的爭奪,那便有些得不償失了。

“走?這麼早走做什麼?揚名立萬就在今日。”夏銳勁頭十足。

徐傑輕聲笑道:“揚名立萬的手段你還不懂,先走之後,叫人尋不到,才是真的揚名立萬。這叫缺憾之美。”

夏銳聞言,當真作了一番思索的模樣。

徐傑已然動筆再寫,寫完之後起身就走。

夏銳連忙跟了上去,口中還道:“誒,文遠剛才一語,當真有些道理,我怎麼就想不到這般的道理呢,還是文遠多智。深藏身與名,方才是大名,清流之人多好這一口。”

徐傑轉頭笑了笑:“尋個攤子吃碗面片去,每次到得這摘星樓,都吃不飽。”

“吃面片,我請。”夏銳拍着胸脯說道。

徐傑留了一作,轉身就走了。倒是讓那二樓許多人有些回過神來,有人抬手把徐傑寫的東西拿過來,看了看,口中只道:“這……”

另外一人也湊過來看了一眼也說:“這個……”

待得那張紙多傳了幾人,便看一人抬手一拍腦袋,口中驚呼:“我說徐文遠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呢,原道是在杭州的時候聽過他的大名,迴文妙手徐文遠是也,曾在西湖上留過一首應景迴文詩,詩名《水鏡》,技藝不凡,連江寧吳夫子都與之同游西湖。”

此人話語一出,果然又有人說道:“原道這個徐文遠啊,難怪難怪,在秦淮河上,有一段時間,處處都是他填的《念奴嬌》,聽聞也是吳夫子點名要聽的。”

“那《情仇錄》的作者好像也叫徐文遠,莫非也是他?”

“是他,在下從黃州來,江面對岸就是大江郡,《情仇錄》就是他寫的,當真是開創了另外一種話本寫作之先河。而今多有人學他之法寫那話本,賺了不少錢呢。在下也試了試,寫了一本《恩仇錄》,也賺了幾十兩紋銀。”

你一言我一語的,終於是把這個徐文遠給對上號了。便聽又有人拿着那張紙說道:“迴文妙手徐文遠,果然名不虛傳,原道這也是一首迴文詩,並非唱詞。楚大家,此詩想來是徐文遠送給你的。”

徐傑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有了一個“迴文妙手”的文壇諢號。

頭前那花魁楚江秋聞言,已然起身,便也有人把徐傑留下來的詩送到頭前。

楚江秋打開一看,果然這首迴文詩是徐傑送給她的,因為上面還有她的名字。

十個字:秋江楚雁宿沙洲淺水流。

秋江楚雁宿,沙洲淺水流。流水淺洲沙,雁宿楚江秋。

秋江楚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淺水流。流水淺洲沙宿雁,沙洲宿雁楚江秋。

意思倒是不多,就是秋天大雁南飛了,到了大江上的沙洲,大江郡,有那鸚鵡洲之類。這南飛的大雁就留宿在沙洲上了。其實這首詩原意並非說長江,徐傑寫來,自然就是說長江了。

古詩之中,也還有說這楚地大江沙洲的: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這位花魁楚江秋,年紀還小,在這京城裡初成小名,此時看着這首迴文詩,便是不斷抬頭往門外去看。

徐傑的背影已然消失了許久,有道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倒是不知徐傑是不是喜歡這一句,所以有了這麼一句的做派。輕撩一下,人已遠走。

楚江秋低頭又看了看這首迴文詩,正欲摺疊起來收好。

便聽一人快步下樓來,口中喊道:“徐公子呢?吳相公有請。快快隨小的上去見吳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