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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兵府,有一種肅殺之氣,門口左右兩排士卒站得筆直,刀槍甲胄鮮亮,徐傑一人隨着總兵府的軍將往裡而入,整個總兵府不小,裡面卻沒有一處景觀,路是石板路,迴廊上也沒有任何多餘裝飾,院子平整,院子地面只是黃土,中間擺放着幾排兵器架子。

這種院子,給人一種怪異之感,從南到北,從大戶人家到小院落,徐傑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毫無裝飾的院子。

徐傑也是第一次進軍事機關的衙門,心中也多有好奇,四處不斷打量,竟然還開口去問,問頭前帶路的軍將,那個建築是做什麼的,負責什麼的,諸如此類。

見太原總兵王元朗的地方,是一座書房,這也是徐傑沒有預料到的,因為武官在徐傑這種文人心中,大多是不怎麼看書的,並非說武官都是文盲,而是說武官看書有選擇性,怎麼也不會有這麼大一座書房,還裝得滿滿當當。

徐傑打量着頭前案幾之後的王大帥,這位王大帥正拿着一本《春秋左氏傳》,徐傑便是看到這個細節,已然就知道這位王大帥還真是個讀書人,徐傑武官見過不少,唯有這位白髮白須的王大帥,給人一種儒雅之氣。

徐傑稍一行禮,未開口說話,大概也是看得頭前王元朗正在看書,有一種不好打擾的感覺。

王元朗放下手中的書,抬頭,徐傑便也看清楚了這個王大帥,有些消瘦,面部骨骼稍微外露,看起來精神不差,灰白的頭髮與鬍鬚,也說明這個王大帥年紀不小。

王元朗微微一笑,開口說的話語讓徐傑沒有預料道:“徐欽使習武藝?”

徐傑微微點頭,答了一句:“武藝習得粗疏,讀書之餘,強身健體。”

王元朗聞言笑開了一些:“哈哈……欽使且落座吃茶。”

徐傑聞言落座一旁,便又聽得王元朗開口笑道:“老夫看欽使武藝可不粗疏啊……”

便是王元朗這麼一笑,徐傑陡然好似有感,盯着王元朗看了一眼,抬手抱拳,也笑道:“班門弄斧,大帥見笑。”

徐傑為何說這一語?因為徐傑陡然發現這位王大帥,竟然也是先天。一個身居高位的領兵大帥,能讀《左傳》,又能練武入先天,讓徐傑莫名有些好感。

王元朗聽得徐傑自謙之語,擺擺手道:“徐欽使進士出身,年紀輕輕又把武藝練到了這般地步,當真是世間少有的奇才啊。”

徐傑不知王元朗見自己到底所為何事,看着王元朗滿臉的笑意,緊張戒備倒是去了一些,也笑答一語:“大帥武藝高超,閑暇時候又讀《左傳》,書案上還放着《公羊》與《谷粱》相互印證,實在讓下官佩服。”

所謂《左傳》,就是《春秋左氏傳》,是春秋時代末期魯國人左丘明對《春秋》的注釋以及補充,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本詳細敘事的編年體史書。四書五經中,《春秋》就是五經之一,但是《左傳》才是《春秋》多讀的書籍,因為《春秋》實在過於簡潔。

《公羊傳》與《谷粱傳》,也是《春秋》註解的經典,與《左傳》並稱春秋三傳,其實都是史書,寫在兩千年前的經典。能就這麼讀懂兩千年前的文字,其實還真需要不凡的造詣。這也是經義考試的難點所在,那些聖人之言,相比於《春秋》,經義上便算是較為簡單的了。便是名家大儒,也不敢輕易誇口說自己能把《春秋》讀得透徹。

聖人之言,是儒家哲學標準。《春秋》這般的經,就是學問研究的方向。一個是“規章制度與思想指導”,一個是科研項目,這般比喻起來就很明了,研究方向就是《春秋》中記載的兩百多年,到底發生過一些什麼,從各國起源族譜與由來,到時間線的對照,年代的考證,等等……

可見四書五經,從來都不只是聖人之言,內容涵蓋極廣。

“老夫讀《左傳》,那才是班門弄斧啊。”王元朗答了一語。

徐傑又假意環看了書房四周,笑答:“大帥這書房可不尋常,下官家的書房,不及大帥書房十分之一,大帥飽讀詩書,下官當效仿之。”

王元朗此時已然不再多客氣,這書房裡的書,顯然他還真看得差不多了,這也是一種自信。

王元朗沉默了片刻,看着徐傑,忽然問了一句:“欽使從京城來,聽聞京城近來風起雲湧,不知真假?”

徐傑看着王元朗,想了想,實在不知這個王元朗是什麼路數,不願多答,反問了一語:“下官愚鈍,不知大帥所說的是何事?”

王元朗聞言又笑,說了一句不着邊際的話語:“陛下當年與老夫說,燕京到汴京,一千四百里。大同到汴京,一千五百里。太原到汴京,九百里。所以讓老夫鎮守太原,說是太原離京城近,而且太原往京城的路也好走,一路皆有大道坦途,快馬輪換三日可以入京。老夫在這太原一留就是二十年,滿頭青絲成白髮。”

王元朗說得好似有些傷感,徐傑聽得雙眼發亮。

老皇帝真不傻,太原東北方是大同,往東入河北能擋燕雲,太原有一個沒有存在感的王大帥,二十年官職不升不降。

當真是耐人尋味!

“大帥為國戍邊幾十載,下官敬佩之至!”徐傑答了一句。心中已然明了,這位王大帥,還真不是李啟明一路的,李啟明經營十幾年,終歸沒有把這個毫無存在感的王大帥經營透徹。

王元朗又開口道:“緝事廠是個好衙門,合該在太原開衙駐人手,幫老夫巡一巡這邊鎮軍將,也為那些戍邊的士卒們多一些公道,如今這禁軍里烏煙瘴氣,正需要徐欽使這般有手腕、敢做事之人來巡查一番。”

王元朗話語說到這裡,徐傑似乎豁然開朗。

這個王大帥,不僅是在朝堂上沒有存在感,在軍中也沒有存在感。這麼一語,就是告訴徐傑,這太原禁軍,要來一個大換血了。

這也讓徐傑想通了為何李啟明能放任王元朗當這個太原總兵了,因為這個總兵很配合李啟明,對軍中什麼事情都不管不顧,麾下軍將,想收攏誰,想安插什麼位置,王大帥向來都是極為配合。

這也是王元朗自保之道,做一個與世無爭的總兵,也難怪王元朗能置辦這麼一屋子的書。

王元朗此時要對麾下軍將動手了,還是叫徐傑來動手,依舊還能把自己置身事外,還能讓王元朗當那個表面上與世無爭的總兵,還能蟄伏在暗處,依舊沒有存在感,依舊讓人想不起來王元朗這麼一號人。

徐傑從太原北上大同的時候,王元朗不見他。徐傑從大同回來了,王元朗才見他。興許是徐傑能從大同回來了,王元朗才覺得徐傑有資格、有能力來辦好此事。

這些事情背後,都有一個人的身影,便是老皇帝夏乾。王元朗也有王元朗的高明,韜光養晦都不足以形容王元朗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