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如潮水,溫馴而又乖巧。
潮水在鐵甲的馬蹄之下,不斷往河道擁擠而去。
營寨起了連綿大火,火燒連營,紅光漫天。
一匹匹解除了韁繩的馬,被鐵甲們系在自己的馬鞍腰帶之上。
無數室韋人用來運送物資的車架,也在大火之中劈啪作響。
河道中,還有無數老弱婦孺拚命往河對岸游去。
興許到了河對岸就是生路。
徐傑駐馬,低頭看着身下那一具腦漿迸裂的孩童屍體,抬頭看着河水裡無數的室韋人,慢慢皺起眉頭。
因為徐傑忽然發現,大部分室韋人竟然不會游泳,雖然草原里河道的水面遠遠比不得大江寬廣,甚至比不得徐家鎮口的哪條富水河寬廣,但就是這在徐傑看來狹窄的河道,沉浮着無數老弱婦孺。
場面實在悲慘,人哀嚎的聲音竟然沒有烈火燃燒的聲音大。
這世間,能真正大規模殺死人類的,興許不是天災**,而是人類自己。
徐傑把手高高舉起抬起來,慢慢落下:“射……射羊。”
已經在河岸上徘徊的羊群,還未真正驚慌失措,直到羽箭落下,羊群在慌亂起來。
當頭羊奮力邁着蹄子扎向河水之中,便又無數大小羊群皆往水中而去。
河水並不算湍急,卻足以把羊群與人群帶着往下游而去。
徐傑遠遠看着這一幕,終於有人爬上了對岸,也終於有羊游上了對岸。但那緊緊是少數幸運兒,不論的河水,還是空中一直不曾停歇的羽箭,都如地獄催命符,帶着一條一條的性命。
一切出乎意料的順利,順利到徐傑都沒有預料。
三百年不曾入草原的漢人,對於室韋人來說,實在不是值得尊重的對手。
如果漢人沒有了城池關口,又哪裡是草原室韋人的對手?
這天下所有人,都不會認為漢人會到草原深處來送死。
偏偏就有不怕死的人進了草原。
大同城之外,也發生了令人髮指的一幕,無數室韋人從深山老林里抓出一個一個的漢人百姓,幾日之間,就抓了六七千人。
這些百姓被室韋人押解在陣前,背着一筐一筐的土石,往那大同城牆下去填。
城頭上的袁青山,站在城樓之上,皺眉看着眼前這一幕。
聽着城下一邊倒着土石,一邊大聲呼救的百姓,袁青山長長嘆了一口氣,眼神從城下移向遠方,遠方之北,數百里之外,那裡有袁青山的希望。
戰爭的故事,不論是在書本中,還是在說書人的口中,往往都是攻城拔寨、蕩氣迴腸的英雄故事。從來沒有人會去說故事裡的百姓,眼前這般的景象,才是真正的戰爭。
這就是戰爭!
熱血之外,還有無數悲哀。
袁青山心中承受着無比的壓力,甚至士卒們已經在袁青山身邊大聲呼喊:“大帥,咱們衝出去吧,與室韋人拼了!!!”
袁青山心在滴血,面似鐵石:“誰也不準出城。”
“大帥,救救他們吧!!!”
袁青山面色一凜:“誰再多言,立斬!”
說完這一語,袁青山轉頭入得城樓之內,再也不出來多看一眼。
視野遠方,數百里之北。
駐馬站在土丘之上的徐傑,目送着無數浮屍消失在視線遠方,看着那營寨只剩下最後一點火光。
“都把馬匹系好,往北去!尋淺水渡河!”徐傑再也不去想自己親手造成的無數殺孽,一夾馬腹,沿着河道往北狂奔而走。
卻是徐傑、徐仲、宗慶幾人馬匹之後,還用繩子拉着幾個衣衫華貴的室韋貴族。
馬匹飛馳之下,那幾個室韋貴族腳步早已跟不上步伐,被拖在地上不斷哀嚎,華貴的衣衫慢慢變成了破布條,破布條之下慢慢鮮血淋漓。
一句一句徐傑聽不懂的室韋怒罵。
打馬的徐傑,卻還不時回頭髮問:“你們誰通漢語,通漢語者可以免死!”
一旁的宗慶大笑道:“太師,這些室韋蠻子,豈能通我漢人之語?他們只會說自己的鳥語,哈哈!!”
徐傑也淺淺一笑:“若是真無人通得漢語,那邊這般拖死他們,以解我心頭之氣。”
宗慶聞言猛力抽打一下馬匹,腳步更是加快幾分,宗慶馬後拖着的那人,哀嚎大作。
跑出一個多時辰,快要天黑,徐傑回頭看得一眼,說道:“這些蠻子命還真硬啊,這般都不死,下令全軍在此埋鍋造飯。”
篝火燃起,這是入草原以來,第一次燃起篝火,篝火上烤着一條一條的羊肉。
徐傑坐在篝火之邊,看着不遠處七八個室韋貴族那仇恨的目光,調笑道:“老宗,他娘的,拖一個室韋人來五馬分屍,我還未見過五馬分屍的場景。”
宗慶臉上起了殘忍的笑意,已然起身在安排。
五匹馬,拉着一個人的四肢與頭顱,幾個士卒不斷用鞭子抽打的馬匹,拉扯着那句具人體。
哀嚎聲早已聽不見,四處都是士卒們的喝彩與叫好。
徐傑卻並不低頭去看,而是召來宗慶坐在自己身邊,不知道在商量着什麼。
待得五馬分屍的場面過去,眾多士卒開始大快朵頤之時,宗慶忽然開口說道:“太師,在下實在佩服太師,佩服得五體投地。”
“哦?此話怎講?”徐傑回問一語。
宗慶已然起身,在徐傑身前恭敬一禮,說道:“若非太師運籌帷幄,謀定深遠,豈能有今日大勝?去年太師入拓跋,竟然還能與拓跋王謀定這般計策,便是那武侯在世,也不過如此啊!”
徐傑極為自得,擺擺手笑道:“算不得什麼,算不得什麼。宗將軍過獎了。”
“誒,豈能是過獎。若不是拓跋王送來消息,我等豈能在這茫茫草原之中尋到室韋人的後勤大部落?此戰一勝,可保邊境百年無戰事。”宗慶笑道。
“宗將軍,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拓跋野那廝也打得一手好算盤,唉……這回我們幫他在草原坐大,往後我們面對的就不是室韋人了,而是拓跋人。想保邊境百年,那是不可能的,興許十年之後,我們在大同要面對的就是拓跋野了。”徐傑說得有幾分惆悵。
宗慶想了想,答道:“此番勝了再說。室韋人對我大華虎視眈眈,合該教他們亡國。十年之後,且看他拓跋野敢不敢與我大華一戰。”
徐傑答道:“宗將軍小看拓跋野了,只要室韋人大勢已去,拓跋野必然稱霸草原,那時候的拓跋野,必然比如今的室韋人更難對付。”
“管得了那麼多,太師,喝酒喝酒!”
徐傑拿起室韋人的酒囊與宗慶示意了一下,皺眉沉思着,眼神卻時不時往那幾個室韋貴族掃視幾眼。
待得徐傑發現有幾個室韋人面色大變之後,長長出了一口氣,徐傑還真怕這幾個室韋貴族中沒有懂得漢語之人,回頭想想,室韋貴族懂漢語的應該是不少見的,每年來往的使節,常駐汴京的使節,這麼多年,早已不是一個小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