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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傑一行人的腳步超過了那幾個稅丁,便也先到了頭前那個村落。

村落姓胡,比徐傑想象的要小許多,幾十戶人家,不靠水道,卻靠官道。看着村子裡的建築,也看不到那般比較氣派的建築。看來這江南富庶地,也還是有比較窮的地方,

一個村落是否能富裕,其實往往也取決於這個村落里最近這幾十年能不能出現讀書人,比如一個村鎮出現一個舉人,那麼這個村鎮兩三代人都會比較富庶,包括人口都會增加不少。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有舉人功名的,便不需要納稅了,同族之中,只要把家家戶戶的土地所有權都交到這個舉人名下,整個村鎮便也不需要納稅。至於是名義上托在舉人名下,還是直接賣給舉人再來租種田地,都能節約很大一筆賦稅。

這也就是土地兼并的開始,人口的增加,不僅來自口糧增加後的多生多養,也來自鄰近同姓之人的投靠,一個家族勢力的增強,必然也會吸引附近同姓之人的投靠,也是為了抱團取暖,不受人欺負。

當然,這也會給國家稅收帶來損失,即便這個舉人去世了,這個村鎮勢力也會增加,成為一方不大不小的豪強,即便沒有了功名庇護,後人需要繼續交稅,有錢有勢力的家族,也能想盡辦法逃稅避稅,比如瞞報田畝數量,比如賄賂稅丁或者衙門裡的主要官吏,少交賦稅。

農業社會,田地賦稅的壓力其實極大,也是朝廷主要的收入來源。那稅丁口中的霍家鎮,顯然就是有錢有勢力的鎮子,這小小的胡家村,自然就是那出不得功名庇護的地方。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就是其現實意義最根本的體現,一個舉人功名,就能給一個小地方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不一定都要進士及第。

徐傑帶着幾人,往那胡家村裡看起來最為氣派的房屋走去,說是最為氣派,不過也就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兩三間廂房加上一個小廳,還有一個籬笆圍起來的小院落。

院落柴門未關,徐傑便在門口停步,口中微微大聲:“主人可在家嗎?”

小廳里走出一個老漢,帶着農家特有的淳樸微笑,見得一個儒生少年在門口,連忙快步迎出,作揖有禮,口中說道:“老朽有禮了,小老爺有何貴幹?”

卻是當這老頭走出幾步到門口,便也看到了刀劍之物,微微愣了愣之後,又見這些挎着刀劍之人,並非那等凶神惡煞,少年人俊朗漂亮,兩個老頭也看起來普普通通,倒是也稍稍放心了些,只覺得頭前這個儒衫少年大概是身份不凡。

徐傑也是有禮一番,說道:“老人家,路過貴地,天色不早,想尋個地方投宿,也尋一些吃食,在下也帶了銀兩,還請老人家行個方便。”

老頭倒是沒有不願意,只是面色有些為難,只答:“老朽家中房屋不大,吃食倒是有一些,就怕陋室怠慢了貴人。”

徐傑笑道:“無妨無妨,出門在外,有片瓦遮身,已然足夠了,沒有那麼多講究。”

老頭聞言方才少了為難,連忙作請,出門在外投宿鄉間本也是正常,一般投宿之人,販夫走卒居多,老頭招待得不少,只是這徐傑一行人,看起來有些身份,老頭倒是少有招待過。其實招待過路人,也能給這農家帶來一點點小小的家用貼補,雖然不指望這事情賺錢,但也還是有些小小的好處的,至少過路人在吃飯的花費上不會讓主家人吃虧。

“老人家可是讀過書?”徐傑一邊往裡進,一邊問道。問這話語的緣由,便是這老頭用了一個平常農家漢少用的詞彙,“陋室”這種詞彙,當真是讀書人用的,一般人說“寒舍”二字,已然就是雅詞了。

老頭面色稍紅,答道:“祖上倒是出過讀書人,到得老朽這一輩,便也談不上讀書了,家中還留有幾本聖人言語,奈何老朽兒子們皆不上進,只得田地里刨食,倒是老朽有個孫兒,讀書有些靈氣,將來興許能有個出人頭地。”

徐傑聞言點了點頭,隨着老頭一直進到小廳之內,小廳里果真有個七八歲的少年正在搖頭晃腦,口念“子曰”。

這家庭里的場景,也讓徐傑莫名有些親切,似也讓徐傑想起了自己在徐家鎮的那些年月。

老頭為徐傑作請落座,又倒上了幾碗清水,口中方才說道:“老朽且去準備些飯食,不知小老爺晚間可要吃酒?”

徐傑聞言笑着說道:“有酒最好,老人家且去準備,好酒好菜都上來,定然不會讓你吃虧。”

老頭聞言微微一笑,又道:“老朽姓胡,家中老婦病故,兒子媳婦還在田裡幹活,所以這做飯的便是老朽動手,手藝差了些,還請小老爺多擔待。”

這老頭當真是個淳樸人,招待客人當真也是熱情,便是這口味上的事情,也還先行告罪。

“胡太公太客氣,出門在外,有一口飯食就不錯了。”微笑而語的徐傑,顯然也不是那般講究之人。

“小老爺客氣,太公之稱不敢當不敢當。”老頭受了尊稱,還有些不好意思。

徐傑笑着點頭,便也不答話語。老頭方才往門外而去。

徐傑注意力已然移到了那正在讀書的孩童身上,那孩童也早已不再搖頭晃腦,而是轉身在打量着徐傑,一雙小眼睛極為靈動,卻也怯生生模樣。

徐傑似乎從這農家孩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抬手招了招,說道:“過來,到我這裡來坐。”

孩童看着徐傑,便也看着徐傑臉上的微笑,又看了看徐傑身邊之人,一個俊秀的少年,一個貌美的女子。猶豫了幾番,還是起身走到了徐傑身前。

徐傑抬手摸了摸孩童的腦袋,轉身到雲書桓放下的小包袱里翻了翻,翻出幾個蘇州城裡買的小點心,然後塞到孩童手中,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童看着手中的點心,下意識想還回去,卻是又有些捨不得,手便懸在身前,口中卻答:“我叫胡精忠。”

名字倒是不錯,雖然不是如何雅緻,卻也有另外一種味道,便再道:“精忠報國,不錯。剛才可是在讀《論語》?”

胡精忠點了點頭,嗯了一下。

“爺爺教你的?”徐傑又問。

胡精忠又是點了點頭,看了看手中的點心,又看了看徐傑。

徐傑便也看出了小孩子的猶豫,伸手推了一下胡精忠的手,說道:“桂花糕,裡面有蜜糖,又香又甜,你嘗嘗。”

真正的甜味,在沒有砂糖的年代,想嘗到可不容易,對於這小孩來說,吸引力實在不小,猶豫之間,胡精忠還是把這點心往口中塞去,小小咬了一口。

“把《論語》背來我聽聽。”徐傑倒是有些考教的意思,便也是想知道這個已然是農戶的家庭,到底還有沒有點所謂傳承。

胡精忠又咬了一口桂花糕,舔着嘴唇,口中開始背誦起來:“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徐傑聽得連連點頭,要說這少年背起來,當真極為熟練,熟練背誦的味道,如同和尚念經一般,嗚嗚囔囔的。

背得片刻,徐傑出言打斷:“可知道《論語》說的是些什麼內容?”

胡精忠停了那嗚嗚囔囔的背誦,點了點頭,卻又連忙搖了搖頭,口中答道:“爺爺教我讀了許多,也教過幾句意思。”

徐傑便也聽懂了,孩子能讀能背,卻是大多並不知道其中含義,想來那胡太公大概也不敢胡亂解釋,也就挑着會解釋的說了一些,那些稍微有些延伸的語句,胡太公便也不敢私自多教,卻又上不起學堂,倒是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