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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我們成功了!劍仙的全球票房9.58億美金!全球歷史票房第五十八名,剛剛好壓在哈利波特系列頭上!而且這一次國內票房也特別給力!”

呂驚蟄大剌剌的翹着二郎腿,挺着他的小啤酒肚,志得意滿,神采飛揚:“我們在暑期檔迎頭吊打了漫威的光照會……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雖然北美票房口碑不咋的,但亞洲票房處處飄紅!你看看媒體都怎麼說的,啊,說我們開創了真正意義上的國內超級英雄大片時代……”

曹一方糾正道:“我們並不想拍超級英雄片,你知道的。”

呂驚蟄撓了撓頭,訕笑道:“但是我們確實還在模仿他們的階段……”

曹一方有氣無力的坐在老闆椅上,無神的望着窗外烏沉沉的天空,呂驚蟄的還在滔滔不竭,但話語聲到得他耳朵里,卻越來越輕。

“老大我現在特別信你,快點搞起來,你說的那一套系列宇宙,接下來先拍劍仙2,然後同一個宇宙,搞不同類型的電影,反正政策也放開了,下一部就靈異吧?言情也行啊!再用十年時間!我們跟DC漫威分庭抗禮……”

……

不知何時,呂驚蟄湊到近前,佝僂着腰盯着曹一方看,然後猛地拍了一巴掌。

曹一方嚇了一跳:“幹嘛?”

呂驚蟄放低了聲音,擔憂道:“你怎麼了?神遊天外啊?”

“哦。”曹一方揉了揉鼻樑:“我就走了個神。”

呂驚蟄的眼神很奇怪:“走了個神?”

曹一方也很奇怪:“昂,怎麼了。”

“我十分鐘前就沒再說話……你也一聲不吭,老嚇人了。”呂驚蟄喃喃道:“是不是太累了,不舒服啊?我認識個忒正點的美女醫生,要不要給你介紹下?”

曹一方這回真的嚇到了。

十分鐘?

他感覺只發獃發了一瞬間,也就……十幾秒鐘的功夫吧。

在呂驚蟄離開前,他問了句:“你說的那醫生……什麼科的?”

呂驚蟄回頭,深吸了一口氣:“精神科。”

……

“你被‘黑狗’咬了一口。”年輕的女醫生如是說道。

曹一方西裝革履,面無表情,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脾性,修鍊出了一身反派氣焰,光是坐在那就給人很大的壓力,而且他現在心情很不好:“抱歉,醫生,我沒時間在這跟你猜謎語,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忙。”

女醫生有些無奈,在簿子上隨手寫了幾筆,耐心道:“黑狗就是抑鬱症。”

曹一方這會兒反應倒是很快,不屑一笑:“不可能的。”

“你不要排斥,很普遍的都市病,心理感冒而已,但你得正視它。”女醫生自作聰明道:“當然啦,曹先生你要是完全心裡沒數,你也不會願意過來挂號了……您的時間可是分秒必爭,一寸光陰一寸……”

她看曹一方神情又冷了下來,做投降手勢:“好吧好吧,不廢話了。你的癥狀很典型,頭腦混沌,嗜睡和失眠交替,長期情緒低落,不管幹什麼,都感覺隔着一層東西……時間感出現障礙,你發獃一分鐘,實際上可能過了半小時,我可以給你一個溫和的治療方案,最好先別用藥……”

“醫生,我知道你可能是對的。”

曹一方忍不住插嘴道:“但是我來,是想儘快解決問題,我手頭堆積的工作很多,我想……我想……”

兩個人的視線,都匯聚到他的雙手上。

曹一方本來習慣性的用手勢強化自己的語氣,但是談到工作,他腦子裡忽然一片混沌,繼而來之的就是強烈的焦慮感,然後雙手開始顫抖,不受控制的顫抖。

女醫生明白了:“你想馬上用藥,馬上回到工作里。”

他把雙手用力按在雙腿,點頭。

女醫生沉吟片刻,果斷點頭:“OK,你的癥狀完全適合用藥,但是除了吃藥以外,你還是得配合治療方案。”

……

曹一方沒有和別人提起。

感冒嘛。

他開始按時吃藥,正常去公司,只是他把更多的事情交給了助理去安排,推掉了一些可有可無的碰面會。

他需要藍光照射,而且醫生說運動可以分泌多巴胺和內啡肽,所以他每天去晨跑。

他抽出時間,和一些老朋友見面、吃飯、聊天。

張揚的冷笑話說的很爛,鐵頭娃一本正經的秀他的臀肌,但笑笑還是笑的很開心,他自己也笑的很開心,只是……他知道自己應該很開心,但感覺好像……

沒感覺。

靈肉分離。

老婆終於找到了她真正喜歡的事情做,曹一方不想給她增加心理壓力,於是什麼都沒說,每天在打電話之前,寫好草稿,準備好正常的語氣和表情,以表演的態度去聊上半小時。

掛了電話後,卻感覺累得只想睡覺。

臨睡前,他上了會網,看了看網絡上對自己影片的評價,對自己的評價。

他中了邪一般的跳過所有褒獎和崇拜,重點去看那些謾罵和詛咒。

曹一方感覺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他有無數工作要去忙,就像是……腦子裡有一千塊拼圖,每一塊拼圖都是一個小迷宮,他要將這些迷宮拼湊起來,拼成一個大迷宮,然後走通它。

不可能的……做不到的……

我只是個普通人。

我現在是個廢人了……我什麼都做不了,我下一部戲拍不好的……不可能比這部更好……

他來到露台,這是他們的新房,景觀露台可以看到那條彎彎繞繞的外灘江水,還有夜幕籠罩下的不夜城,萬家燈火。

晚風清涼怡人。

無法控制自己去想象美好,因為腦子裡失去了這些東西……或者說這些東西在,但是沒有了味道。

想到的很亂很雜。

整個公司上下的勃勃野心,想要實現他曾經許諾的宏圖偉業……媒體和觀眾,還有那幫粉絲對他的期待,家人以他為榮,無比信任,老婆想要孩子……

想到了江琛那幫人的骯髒和齷蹉,想到性情大變的覃小妮,想到演藝圈的du品、性交易、甚至那些不為人知的謀殺,鎂光燈下的屍骨。

想到田安邦問的,你的野心是什麼?

他後來找到了,但他發現那東西很重很重,像一塊千斤巨石,像一條咬住他拚命往後拽的黑狗。

老頭子臨死前說,生時好好活,死時不倉皇。

但從他留下的遺書來看,老頭終究是倉皇的,還有那麼多未竟之志。

他不由分說的攬了過來,無數人的期待和信任,無數的誹謗和謾罵……

曹一方搬來一張凳子,站在上面,風似乎更大了,他往下看,樓層很高,下面是萬丈深淵,又像是安樂鄉,像是美麗的他鄉。

人終究是孤獨的。

站在那裡,感覺很神奇,邁出去這一步,此生就結束了,所有的麻煩和苦惱都隨之而去,他一點都不感到害怕和驚惶。

抑鬱症很神奇,它不一定讓你痛苦想死,但很大程度上,它剝奪你的情緒……快樂也好,憂傷也好,甚至是求生欲,也消失不見了。

他站在那裡,就想着,死一下又怎樣?

也沒怎樣。

他身子一動。

謝妍婷手裡拎着兩大袋東西,打開門,客廳里自動亮起,甚至還響起愚蠢的電子歡迎聲……這是當初曹一方強烈要求的惡趣味。

謝妍婷站在玄關,心頭忽然一緊。

她看到曹一方站在露台前的背影,他身旁放了一張椅子。

“老公?”

曹一方轉身,雙肩彷彿壓了千斤重擔,微微佝僂着,面容隱在客廳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裡,只有雙眼在發光。

像一匹受了傷的荒野老狼。

眼神比鷹更鋒利,那裡面有禽獸沒有的東西。

田老頭想要的鷹視狼顧,是隱忍,是負重前行,是艱難的活……是善惡遑論的死硬堅持。

那幫子文藝圈真正的骨頭,想要的,是華夏的文化輸出,想要的,是未來。

曹一方慢慢走到客廳燈光下,笑臉溫煦,恍若當年,張開懷抱:“怎麼突然回來啦?快過來,讓我抱抱看,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謝妍婷放下心來,用力的踢掉腳上高跟鞋,扔掉手上包裹,飛也似的撲過去。

……

田老頭遺書里最後的那段話,曹一方一直沒想起來。

剛剛忽然想起了。

生命中有許多你不想做卻不能不做的事,這就是責任;生命中有許多你想做卻不能做的事,這就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