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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夫屈原在《湘夫人》中曾詠唱道:“沅有芷兮澧有蘭”。故而九澧之水又稱蘭江。

蘭江從西向東,忽起忽落,帶來山間的泥土,在長江南岸留下了一片水網交錯的衝擊平原。

因為澧州在蘭江以北,位於衝擊平原的南緣,因此這個平原被稱為澧陽平原。

澧陽平原西、南、北三面被山地環繞,像一個拉長的“c”字環。東面開口,與更為廣闊的洞庭湖平原相連。

水土豐美,自然會帶來農業的高度發達。澧陽平原古來便是稻米的原產地,從石門縣到洞庭湖邊數百里,每至春來,稻花飄香;一到秋收,金谷滿地。所以有明稱:“湖廣熟,天下足。”

可是進入崇禎年以來,沒有遭受大規模戰亂的洞庭湖平原同樣難逃老天爺的捉弄。以澧州為例,崇禎四年八月澧州遭受大震。此後天災不斷,旱澇交替,連城牆都垮了幾次。

然而老天爺作難只是對這塊大地上的人們略施薄懲,朝廷的重賦和士紳的貪婪荒淫才是百姓苦難的根源。

百姓辛苦勞作一年,不僅不能吃飽,反而還要欠下官府的稅賦和地主的租子。田越種越窮,稅越欠越多,老百姓不棄了田土逃荒才怪,逃佃的、落草的、造反的人天天都有。

麻木不仁的農夫、面黃肌瘦的兒童、破敗稀疏的草廬、荒蕪沉寂的田地、冷清空曠的街市,稀疏寥落的貨物,這裡所展現出來的一切都在提醒着遠方的客人:

這裡雖是曾經富饒無比的洞庭湖平原,但是距離烈火燎原,僅有一步之遙。與中原相比,或許就差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

……

朱至瀚和呂三經過兩個多月奔波,終於在新年的正月初一進入了慈利縣地界,這裡已屬澧州管轄。

渡過道水,已是午時。

開路先鋒呂三遠遠瞧見前面有個破敗的小鎮子,鎮子邊上似乎還有軍士在盤查過往行人,便打馬回來稟報。

聽到馬蹄聲,朱至瀚連忙振作精神,伸手掀開車簾。

呂三大聲說了情況,朱至瀚便喝令打出“蜀”字大旗,繼續前進。

見二十多匹戰馬和幾輛裝飾豪華的馬車一齊接近鎮子,前頭的騎士手握“蜀”字旗幡,守衛哨卡的軍士連忙向鎮內跑去。不多時,一名蓄着長鬍須的清瘦青年人身着四品武服跑了出來,恭敬地迎在道邊。見朱至瀚身着青衣大袖的三梁銀花帶忠靜冠服坐在敞開布簾的車上,青年武官連忙上前參拜:

“下官九溪衛安福所世襲副千戶、署九溪衛指揮僉事譚奉玄恭迎大人。不知大人可否是蜀藩來的貴客?”

看來,到澧州給華陽王送銀子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華陽王和澧州地方官府耳中。可如果要迎接自己一行,華陽王應該派出內使,地方官府應該派出文官,怎會派出一個邊衛的武官?朱至瀚心裡嘀咕着,嘴上卻道聲:“譚僉事免禮!”隨即起身四平八穩地走下車來。

“在下朱至瀚,世襲蜀藩輔國中尉。奉蜀世子之命,巡視華陽國一干宗室百姓!”

朱至瀚言語中把自己的任務美化了不少,隨即開口反問:“不知譚僉事在此有何貴幹?”

果然是蜀地貴人!譚奉玄高興地又是一拜,然後向朱至瀚解釋,身後鎮子便他的訊地。今日正旦,州里文官和九溪衛指揮使李元亮,即他的親舅舅,到華陽王府朝拜去了。他位卑職低,沒有參拜資格,所以就留在訊地盤查路人,沒想到正遇貴人。

“既是衛所訊地,怎會沒有寨牆,沒有壕溝,亦無望樓烽火台?”朱至瀚問道。

譚奉玄沒想到蜀地的貴人一上來就問這個,只好解釋道,澧州大震時這裡震得很厲害,把房子寨牆大部震垮。士兵們和周圍百姓沒了房子住,便將牆磚偷了去,用在了災後重建上。軍官制止無效,也不忍士卒百姓棲身荒野,只好聽之任之。

上頭也曾發文令其重建,也曾發過一點重建錢糧,可士卒十幾年沒有軍餉,全靠耕種衛所薄田維持一家生計,那裡還有閑工夫去般磚?壕溝倒是有的,只是去年漲水淤了泥,不大能看出來。他也想讓士兵清掏,可是上頭一文錢也不發,還罵他多事。

“想不到譚僉事倒是一位愛兵如子的好官!”朱至瀚大聲讚揚道。

“下官本是帶兵之人,此乃下官本分!”

蜀藩貴人的讚揚讓譚奉玄羞紅了臉。他連忙擺擺手:“子曰:仁者,愛人。孫子有云: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如驕子,不可用也。”

這時代不識字的總兵副將多得很,能夠隨口引用孫子兵法的軍將確實很少。只是世子要的是能打仗的將軍,而不是在戰陣上吟風弄月的書生。

“想不到譚僉事還是文武雙全的將才!”朱至瀚又大聲讚揚道。

“下官哪裡是什麼將才?不過生就將門,無可奈何而已!”譚奉玄很有自知之明地回答。

“下官本是州學癝生,曾就讀澧州書院。若不是前些年軍民不穩,長兄染疾過世,尊親大人嚴令下官襲職……”說著往事。譚奉玄便不由自主地搖頭。可他立即想起面前是蜀地貴人,似乎不該說起這些不痛快的事情。於是他連忙換了一副熱情的笑容,邀請朱至瀚等人到他的公事房用茶吃飯,住宿一晚明日再啟程。

這破地方有啥好留棧的?朱至瀚老大不舒服。

他本想拒絕,但轉眼一想,這澧州全靠九溪衛的兵撐着。若是將九溪衛的虛實摸清,那世子計劃不就唾手可成嗎?

譚奉玄沒想到蜀地貴人如此爽快地答應了,非常高興,連忙傳令手下擺席衙門,把準備的年飯都端出來。

好一陣慌亂忙碌,正旦宴席終於開始了。作為皇族的朱至瀚被九溪衛指揮僉事譚奉玄恭恭敬敬請了進來,坐上了正席的首座。譚奉玄作為主人,敬配左手,呂三坐右手,幾位副千戶小心翼翼落了末座。

朱至瀚坐上正席首座上,驚訝地環顧着眼前的景象。

所謂的僉事衙門,就安在一座牆倒屋傾的小廟裡。正席擺在沒一扇殿門的大雄寶殿內,身後便是座沒了腦袋肩膀、鋪滿灰塵蛛絲的泥菩薩。殿外庭院中,又擺了十三張八仙桌,其中有三張桌子在距離大殿門口較近的位置,估計是為朱至瀚手下保鏢們準備的。一大群身着破襖的官兵簇擁在廟門旁的一棵老槐樹下,局促不安地望着殿中的動靜。

按照太祖衛所之法,一衛五千餘人,一所一千餘人。譚奉玄世襲副千戶,署着衛僉事,怎麼只有這點兵呢?

朱至瀚心裡嘀咕着。沒等他發問,譚奉玄便笑着打着圓場:“這些鄉下土兵,哪知什麼禮節。他們從來沒見過天家的貴人,新奇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