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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府外三大殿,分別是承運殿、圜殿和崇信殿,分別對應京師的皇極殿、中極殿和建極殿。在蜀王府,崇信殿一般用來舉行規格低一點的儀式,比如冊封蜀王妃、蜀世子等等。在承運殿舉行重大活動之時,崇信殿還是蜀王府主人的臨時休息室和更衣室。

在崇信殿的東閣里,朱平槿半蹲地上,正在殷勤地為老婆揉腿搓筋。

“不讓你來你偏來,吃苦了吧?是不是覺得鄭安民把手伸長了?”朱平槿問道。

羅雨虹突然腿一蹬,把猝不及防的朱平槿一下帶到了地上。

“是不是你讓鄭安民故意搗亂!”羅雨虹滿腔怒氣終於噴發出來。她的利爪直指朱平槿面門:“你說,你是相信你老婆,還是相信外人!”

“那還有說的?太陽最紅!老婆最親!”

面對老婆的佛山無影腳,朱平槿顏色不變,若無其事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坐回了羅雨虹的身邊。

“你誤會鄭安民了,他不是想管錢,他是想當宰相。不過他的個別觀點我還是贊同的:還不到大打的時機,軍隊今年的主要任務依然是建設。這事我受了情緒影響,太着急了。而總參、總監兩部又受了我的影響……”

太陽升起來了。絢麗的日光從大殿的窗欞紋樣中斜鑽進來,拉出了千百根金柱,又在殿內的金磚上投射出斑斕的亮點。凝望着殿外的秋陽,朱平槿喃喃自語:“我的內心還不夠強大,我怕張獻忠打過來,把我們倆半埋在土坑裡扒皮抽筋。我有一種很深的恐懼,我必須時時刻刻繃緊神經,以自己最大的努力……”

“對不起。”老婆伏在朱平槿肩上,眼睛紅紅的,“我的恐懼是你。怕你變心。”

朱平槿一把將盛裝的美女摟進懷裡,讓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在這個時代,我們倆是孤獨的一對,永遠都不會分開,這是上天註定,這是我倆宿命。除非我們失敗了。”

……

崇信殿、圜殿和承運殿三座大殿的平台連在一起,從空中俯瞰,呈一個不規則的“工”字形。三座大殿以其巨大的規模和體量,深深嵌入了蜀王府長方形的紅牆裡,與其附屬建築一起,構成了蜀王府外朝的主體部分。

朱平槿和羅雨虹手牽着手,沿着平台上的欄杆慢慢向承運殿走去。秦裔領了太監宮女,遠遠地吊著。李四賢離任前給他的唯一忠告,便是這個距離。

“……既然要設國務院,就要相應設一個中央軍委。但是兩者不能截然分開,得有個相互聯繫的機制保障,免得他們為了各自的部門利益相互拆台。今天的文武是不是有點打擂台的樣子?我看有點像!”羅雨虹談到了她對政體的認識,也談到了她的擔心,“我們的企業不能放到官僚手下。他們要把所有的錢揣進自己的腰包!”

“企業還是要有主管部門的,否則以後企業一多,他們都來找你彙報,請你給政策,讓你拍板,這會把你累死。”朱平槿捏了捏老婆的手,盡量用緩和的語氣勸解羅雨虹:“要不然我們把議過的股份制投資公司模式提前拿出來吧。四川人民都成了股東,就在利益上永遠和我們捆在了一起。我已經為你準備了人,讓他做鄭安民的副手,管經濟、管稅收、管企業、管財政!你呢,直接管他,這樣你就能抽出時間干點有創意的事,比如時裝展、化妝品還有婦聯。女人太累了,老得快!”

“洪其惠?你不是準備讓他當經濟部門的領導嗎?”

“哪有什麼純粹的經濟!我們的經濟自然要為我們的政治和軍事服務。經濟部門如此重要,一個部級幹部地位太低。再說洪其惠的資歷和業績都夠了,再提半級,當副總理。他人到中年而不得志,經濟利益依附於我們,政治上可靠而且精明;反對士紳過度剝削百姓,反對官僚對經濟的過度干預,主張企業自主經營,有樸素的市場經濟觀點。這些都是他主管經濟的優勢。

當然有些觀點他不一定全對。比如田土投獻問題,他就想得過於天真。你放手讓他做事,你在一旁觀察他。他做偏了,你再出來糾正。這樣你輕鬆了,事情也不會耽擱。

這次我找他來開會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讓他把雅州的經驗完善後推廣到四川!稅收包攬,按照田騫的話來說,那“是以名器貽世子”。我們有了名器,那麼在各地建立相應的軍事組織就會順暢許多。有了軍權,有了財權,官府除了一張皮,什麼也剩不下,四川早晚全是我們的!”

讓洪其惠當副手,羅雨虹沒有意見。只是鄭安民那裡會不會有意見,她有點擔心。

朱平槿笑笑搖頭道:“不會。鄭安民不是想伸手,而是想放手!長史司一調整,就跟左護衛沒兩樣,都剩空殼。他親自牽頭左護衛的改革,這點還不明白?他提出長史司的調整,既是在我對長史司動手以前爭取主動,也是在擔心我們產生誤會。在大明朝,當宰相是風險最高的職業。鄭安民熟讀本朝典籍,人也很聰明,這一點他清楚。他是在用實踐中遇到的大量問題來委婉勸諫我,讓我不要把用兵的步子跨得太大,免得扯到蛋!”

“討厭!人家還是黃花一朵吔!”朱平槿重重挨了他老婆一巴掌。

遠處,一群新選來在世子和羅姑娘身邊實習的太監宮女遠遠吊著。或許因為見識太少,見到世子的肩背挨了羅姑娘一記,他們頓時都驚呆了。

……

開會,最重要的任務不是集思廣益,而是統一思想。蜀王府要統一思想,自然先要朱平槿和羅雨虹兩口子統一思想,然後再推而廣之。兩口子藉著休會半小時,把內部矛盾解決了,其中一項重要共識便是對洪其惠的使用,可是洪其惠這個被使用對象還惘然無知。

洪其惠這是第一次進入蜀王府,第一次跨進巍峨的蜀王府承運殿。

他以前來過成都幾次,都只能站在紅牆之外,遠望着那些層疊雄偉的廡殿頂,想象着裡面的人如何生活。那幾次進省,除了一次是訪友問師,其餘都是參加四川的鄉試。只是可惜,數場慘敗之後,他的秋闈折桂之夢就此止步,他的治平家國之心也只能悄悄收起,重新落回了他在雅州的田莊和商店。

科舉不利,或許他會就像許多書生一樣,從此在家鄉終老一生。誰知年初雅州民亂,一場大火,竟然燒出了他與蜀地王者之間的對話,從此他的命運改變了,一夜之間,從一個州學的老生員,變成了雅州的實際掌權者。知州王國臣一瞬間對他禮遇有加。鄉紳們對他先是面上不理不睬,骨子裡恨之入骨。在張大戶入獄之後,這些人又重新出現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搖尾乞憐。

人生軌跡的劇變,讓洪其惠大徹大悟,讓他領悟到了過去三十幾年人生中都沒有領悟到的複雜人性!

這次調往成都,他拜別父母妻兒,給副手傅元修打了個招呼,甚至等不及與曹三泰交接,便快馬加鞭趕到了王府。前日他往長史司投書求見世子,結果只得了今日參加朝會的口諭和一堆資料。這堆資料的量很大,他躲在客棧一直看到深夜,這才在老僕洪伯的反覆提醒下睡了。今日天未亮,他便從夢中驚醒,洗臉更衣正冠,騎馬趕到了端禮門前。到了門前,見着一位文官鑽出轎子,原來是松林山見過的王府右長史鄭安民。鄭安民倒是對他很熱情,一路攀談着領着他到了承運門前。

按照王府規矩,承運門只會在世子即將到達承運殿之時才會打開。這時,受命參加朝會的官員和其他人員,便魚貫進入承運門的側門,然後通過寬闊的承運殿前廣場,按照文左武右的次序,在丹碧下站好隊,準備參見。這時就不能隨便走動說話了,否則長史司會以失禮之罪參劾。聽到平台上的太監宣見,便從兩廂爬上平台,進入殿內見禮。

當承運門在洪其惠面前打開時,這個來自雅州的秀才瞬間驚呆了。一座恢弘壯麗的重檐廡殿頂的宮殿佇立在眼前高高的平台上,從雲端俯視着人間的芸芸眾生。皇權至高無上的威嚴,通過建築語言急劇放大,一瞬間彰顯到了極致,壓迫得洪其惠雙腿發軟,幾乎就地跪下。此時,他腦中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人倫大防了。

待到殿前站隊,洪其惠很自覺地站到了左列最後。在他前面,有幾位身着官袍,頭戴烏紗的官員。可鄭安民檢查站班時,卻把他叫到了前排,讓他排在自己身後。洪其惠一下站到了鄭安民之外所有朝廷命官之前,讓他感覺非常吃驚。

或許看出了他的拘謹,鄭安民只是微笑着輕輕道出了原委:蜀王府朝會站隊,並不是按照官身有無,也不是按照品級高低,而是按照世子定的待遇級別來確定順序。洪其惠在五月下旬的任職文件中,已經明確為正團級。也就是說,他與鄭安民這位王府右長史是一個級別的。洪其惠身後那些官員,審理賈繼昌是正六品,只相當於正營級;昨天在長史司接待洪其惠的典簿王彬,更是正九品小官,只能享受正排級待遇。

文官中今日朝會的正團級文官還有一位,便是他洪其惠的老師,雅州舉人程翔鳳。只是程翔鳳作為世子辦公廳的首席文案,一般會隨侍左右,以便把世子旨意隨時記錄下來。隨侍左右的還有一位來自雅州的女官名叫譚芳。她是羅姑娘的文案,一般跟着羅姑娘。鄭安民半開玩笑對洪其惠道,雅州人傑地靈,文風鼎盛,人才輩出。能讓世子和羅姑娘做出同樣的抉擇,可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