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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有義沒有立即回答,卻掃了眼劉名升,意思是讓他先答。

劉名升翻開他手中的紙夾子,念道:

“搖黃賊,又稱姚黃,百姓俗稱土暴子。因最早有兩家大股土賊搖天動和黃龍,故而得名。崇禎五年,搖黃賊即出現於漢中各地。崇禎六年冬,搖黃賊與賀一龍由西鄉入通江。破我通江、東鄉{現宣漢縣}、太平{現萬源縣}、新寧{現開江縣}、開縣,此為搖黃賊攻蜀之始。

據傳,搖天動和黃龍兩人曾與闖賊、獻賊、曹賊等巨賊一起參與了崇禎七年冬末的滎陽大會。滎陽大會之後,搖天動和黃龍回到巴山之地繼續為患。崇禎九年,搖黃賊出山與流賊滿天星合營,大掠保寧、順慶、達州、橦川,結果被總兵侯良柱擊敗於潼川桃紅河。逃回關中後,七月與高闖合夥,後被陝西巡撫孫傳庭剿滅,搖天動死於逃跑中,黃龍與高闖同剮於京師。

搖黃死後,余部仍稱搖黃,股數甚多,不可計數。記其大股有名者,約十三家。分別是爭天王袁韜、震天王白蛟龍、整齊王張顯、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興{注一}、行十萬呼九思、逼反王劉維明、奪食王王友進、順虎混天星梁時政、黃鷂子景可勤、馬超、楊秉胤、陳琳等等。

土暴子聚散無常,有時幾家甚至十幾家一起出動,攻我州縣大邑;有時又分成十幾人小股,四處流竄搶劫。其頭領叫掌盤子、次曰領哨、民壯曰毛狗,民婦曰婆姨,各出身於無聊窮人、背主黠{xia}仆、逃營兵痞、漏網流賊、地方豪強等等,無法細述;其下層嘍囉,有老賊慣匪,也有裹挾之百姓。屬下打聽多時,其兵力大小實在無法得知。但可以確定的是,其裝備比牛角寨土匪好得多,有甲胄,有弓箭。至於火器馬匹,也有一些,但是數量不多。”

“情通局在川北的主要情報來源,是王府在保寧府的莊子。賀永年打聽到了要緊消息,便會派人快馬送來。”賀有義補充道。

王府在保寧府的莊子,便是賀有義舉家投獻的賀家莊。朱平槿微笑點頭道:“辛苦賀先生了。巴州一州兩縣,俱已經失陷,官軍畏縮不敢攻。如今閬中已是前線了!護國安民,乃我王府諸軍的宗旨。賀先生世居保寧府,不知對這些土暴子,有何良策?”

賀有義低頭稱遜,然後道:“臣妄言,請世子恕罪!”

“建言獻策,先生之職,何罪之有?”

“臣以為,土暴子既要剿,更要困!那土暴子背靠大巴山、米倉山,稍有不利,便退入千山萬壑之中,縱有大軍十萬,亦不能合圍。況且土暴子後路敞開,背靠陝西,城固、鎮巴、漢中、西鄉、興安諸縣府,早經流賊洗劫一空……”

“地圖!”朱平槿吩咐道。

洪其信聽到世子吩咐,快步走到辦公室北隔牆邊,把牆上兩塊緞子帘布拉開,露出一副裱好的蜀地全圖。這幅圖是朱平槿花了很多功夫和銀子,在都司衙門的檔案庫中找來的。因為存放時間太長,許多地方已經發霉變黑了。可就這樣一幅圖,朱平槿依然視作珍寶,並且準備以此作為藍本進行修訂複製。

賀有義對世子辦公室很熟悉。他向書櫃走過去,從書櫃旁的角落裡拿起一根竹棍,然後走到地圖旁,用竹棍在地圖上方{注二}從左到右划了一條線。

“從廣元到達州,背後全是綿延的大山。西米倉山、東大巴山。山之北是漢中、興安{現安康市},山之南是四川。

山間有多條古道連貫漢蜀:從廣元出朝天關、七盤關入沔縣{mian,今勉縣}、寧羌州{今寧強縣}、漢中,此乃石牛入川之道,故稱金牛道。從南江縣出大壩巡司入西鄉;從通江縣出蒙壩、羊圈山兩巡司入定遠、鎮巴。此數道翻越米倉山,統稱米倉道。從達州、開縣出太平縣、東鄉,可入西鄉、興安,此乃秦巴古道,又稱洋巴道。

此數隘道,朝天關、七盤、寧羌一路,有我川軍川北鎮{又稱廣元鎮}、利州衛與秦軍共守;達州、太平、興安一路,現有楚軍莫崇文部據守。唯有中間之南江、通江兩路全部失陷,流賊來去無礙!

自崇禎六年起,陝西流賊就反覆出入漢中,攻我蜀地。崇禎七年流賊大舉攻入漢中,困於棧道,陳奇瑜收受流賊賄賂,放跑了流賊,錯過了千載難逢之機會。故臣以為,巴山之險,賊已與我共有。漢蜀兩地,唇齒相依,禍福與共。漢中一日不寧,我蜀地一日不寧;漢中一失,我蜀地亦難保也!”

漢中是端王的地盤,朱平槿不能隨意插手,賀有義卻反覆強調漢中的重要性,他想說明什麼?李自成、張獻忠困於車廂峽的故事,朱平槿的前世在一本著名主流小說中也看過。那時的書籍少,能有書看就不錯了,哪裡還會去甄別它是否在胡說八道。

“先生之意,在於以守為主,在於以守代攻。”朱平槿站起身來,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他走到地圖邊,從賀有義手中拿過竹棍,然後從左到右在地圖上幾個城市的名字上點了幾下。

“我們進攻姚黃土賊,面對千里大山仰攻,勝而無獲,敗則遺禍無窮。所以首要之事,是守住幾個大城:廣元、巴州、達州,佔領第一道防線!然後才能逐步進取,奪回南江、通江各縣及關隘,慢慢將土賊困於大山之中,使其斷糧,無糧則兵自散。又或者將其壓回陝西,留待將來解決!”

朱平槿的見解,完全契合賀有義的意圖。

“世子聰穎無雙!微臣之意正在於此!”賀有義不失時機恭維,“廣元、巴州、達州、夔州諸城,之間有大道相連,獻賊去年入川,便是走的此道。故而佔領此線此道,不僅是防禦北方土暴子之需,也是防禦東邊來敵之需!”

朱平槿的竹棍在巴州名字上重重點點:“巴州必須奪回來!否則這第一條防線便被中間打斷!不僅如此,土暴子還會從巴州缺口南下,襲擾我百丈關{今旺蒼縣}、蒼溪、閬中、南部、儀隴、營山、渠州諸州縣關隘。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巴州就是那個致命的蟻穴!”

“此正乃臣斗膽妄議之處!”賀有義突然跪下了。旁邊的劉名升等人都傻眼了,不知他是何緣故。

“賀先生何故如此?”朱平槿連忙將賀有義扶起,“本世子難道是不聽忠言之昏君?”蜀王是蜀地封君,所以朱平槿可以自稱君。

一番客套,兩人重新坐好。

賀有義道:“臣深知世子以蜀地萬千百姓為念,一心要剿平川北之土賊。然目前卻不是最佳時機!

一則我護商隊兵少將寡,裝備簡陋。土暴子雖然有個土字,卻不能以牛角寨土匪相提並論。土賊不少都當過官軍,廝殺莽漢的出身,長年刀口舔血的營生。而我護商隊肇建不久,未經大的戰陣,雖日日操練,畢竟戰陣疏忽。貿然大軍交戰,勝算幾何,尚難定論!

二則巴州遙遠,千里遠征,糧草供給甚難。現保寧府糧價已經漲到三四兩一石,大軍前出,地方購糧極為困難。如果斷糧,臣擔心這軍紀……

三則官兵蝟集此處甚多。那些官兵剿賊不行,擾民卻是好手。臣擔心一旦雙方衝突,反倒壞了世子大計!

反觀川南瀘州、敘府、嘉定一帶,或被獻賊荼毒,或經亂民襲擾。瀘州官紳被屠,瀘州、敘南兩衛{注一}殘破不堪,士民流離失所,田地蓬蒿遍野,正是大力擴張我王莊王店之絕佳時機。故臣請世子轉兵川南,布局長江!倘如此,從省城到眉州、邛州、雅州、嘉定、敘州、瀘州、重慶,沿岷江而至長江。蜀地半壁江山,盡入我轂矣!”

賀有義非常有遠見。朱平槿選的這位參謀長,能力是非常的強,這也是朱平槿重用他的原因之一。他不僅對四川的山川地理了如指掌,對大格局的布勢更有清晰把握。朱平槿知道,目前川南,尤其是全城被屠的瀘州,如同年初的仁壽縣一樣,正是官府勢力的真空區。迅速布局川南,可以做到低成本進入,進行戰略上的抄底。而且朱平槿還知道,川南正是歷史中南明抵抗張獻忠和清軍的根據地。明軍依託川南乃至背後的雲南貴州,一直頑強戰鬥到了康熙年間才最終失敗。

朱平槿站在地圖之前,權衡着川北、川南兩個方向。他沉思良久,方才開口。

“保寧府本賀先生桑梓之地。賀有義北守南攻之議,深明大義,可敬可嘆!川南之事還要好好議議!

然通南巴三地匪患始終為我蜀地之心腹大患!保寧府是川北重鎮,二州八縣,百姓無數,乃是不可棄守之地,絕不能任由土暴子橫行!軍事上不能攻,我們就守;守不住一條線,我們就守一個點;一個縣城守不住,我們就守一個鎮子一個莊子!總之,我們必須預先有所準備,提前在保寧府砸下一根堅實的鐵釘子。預設精兵、囤積糧草,作為我們將來進兵剿匪的基地!最好與土暴子打上一仗,積累些作戰經驗,讓那些兵都見見血!賀先生,你先來講講你那個莊子的情況。”

朱平槿說到這裡,便是向參謀部下達了作戰決心。賀有義明白,世子已經採納了他的諫言,將未來王府的主要擴張方向確定為川南長江一線。世子也說得明白,之所以堅持要在川北保寧府用兵,有提前布局的意思,但主要還是兩樣:

一是軍事上練兵練將。

二是政治上與地方官府爭奪民心。